筆墨閣

零之地帶　鬼狐

斷章之七

回到那個下雨的場景。

紺之介跟在淨阿彌背後來到那塊命運之地，遠遠就看見在雨中志萬當家的金色長髮閃閃發亮，他正閉目養神，並等待淨阿彌去到他的面前，開啟這場命運之決鬥。

命運在離他遠去，可是他無法阻止。

不要、不要為了志萬夢那樣的女人賭上性命！

『狐狸，等我回來。』

紺之介有些詫異地瞪著一臉平靜說出這話的淨阿彌。

『就算去到黃泉，我也會回來。』

他愣愣地點頭，藏在寬長衣袖中的手掌卻無意識握拳收緊，細細的血絲從指縫中滲出，染髒了白淨的布料。

既然如此，一開始就別為那種女人賭上性命多好？

＊

愛情很醜陋他現在徹底了解這一點。

在一開始以為自己能夠把持得住，以為自己是可以相信所握有的一切，但隨著時間推移，逐漸變得無法滿足，僅只是抱住淨阿彌或是任由他親吻敏感的耳尖不再帶有青澀的愉悅。

有的只是越來越強烈的情感，想要更加徹底佔有眼前赤鬼的視線。

他背負的醜惡之罪，只有淨阿彌可以分享，他的生命和感情只能夠給淨阿彌，就連他的願望也只能由淨阿彌來達成。

已經奉獻了一切，更不想要志萬夢那樣的女人得以從中闖出，輕易地分一杯羹，並以驕傲的眼神高高看著他。

拜託了，他最愛的赤鬼，如果沒辦法給他全部，至少親手殺死他。

至少可以實現願望，至少心不會再痛下去。

＊

瘴氣越來越濃烈了。

在拒絕的同時，白狐感到眼前的太郎起了非常明顯的變化，然後接下來的一切讓他眼睜睜地無法插手－－扭曲的尖角從髮間探出，像是嘲笑一樣散發冰冷的光芒。

另一隻赤鬼誕生了。

「白狐，不，紺之介……」比他高不了多少的擁有扭曲尖角的赤鬼輕輕開口，但語氣中蘊含激烈的憤怒。「為什麼，為什麼就是不願意正視我！到底還要怎麼做你才會看著我？」

「……」

「你總是透過我再看另一個人，是他嗎？那個在我出生後沒多久就死掉的爸爸，你是為了他才會把我搶回來養的嗎？」

太郎舉高手中的道成寺，銀色的眼睛流下了透明的淚水，冰冷的銀光一閃，白狐及時揚起手中的煙管，擋住凶惡刀刃的攻擊，但光滑的表面出現明顯的裂痕。

如同他們已經破碎的、混亂的感情與關係。

「果然，我離你太近了。」白狐半垂著眼，淡淡地說。「如果一開始就不可能，就不應該給你希望。」

「紺之介，你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我已經為了你成為鬼，也就是說……」太郎的唇邊溢出邪氣滿足的微笑。「淨阿彌不會復活了。」

乾脆，就這麼讓我成為你的鬼。

少年樣貌的赤鬼無聲地動著嘴唇，彷彿是這樣說的。

白狐先是愣了一了，爾後淡淡勾起一抹微笑，飽含著絕望、哀淒、空虛，或是根本說不出的感情，他用煙管打開架在頸子附近的刀刃，持續微笑著。

藍色的眼睛失去焦距，只是無意義地笑著。

他走向前，輕輕捧起太郎的臉，用指挑起跌落額前的髮絲，然後以溫柔的動作，抹去赤鬼臉上的淚痕，太郎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瞪著他。

「太郎，我真的很希望你可以以人類的身分死去。」他輕聲開口，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讓你成為鬼不是我的原意。」

「為什麼……為什麼……紺之介……」

「如果死了就不會痛苦了。」

太郎眼睛瞪得更大。

拂在臉上的手指更加溫柔。

「你想死嗎？」

赤鬼張嘴用全身的力量嘶吼著，銳利的尖牙暴露在空氣中，手上一用力，道成寺不偏不倚貫穿白狐的身子，豔紅的血滴劃過蒼白的面頰，滴在衣服上，開出一朵朵鮮紅愈滴的花。

劇痛從胸口蔓延，白狐皺起眉頭，太郎見狀嗜虐地舔舔嘴唇，緩慢轉動手中的刀柄。

不過很可惜，他的心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不會痛了。

「原來如此，比起死去，寧可去掠奪嗎？」

白狐換上另一種不同意義的笑。

「真不愧是淨阿彌和那女人的孩子，你的確是一隻鬼，有這樣的想法沒有理由以人類的身分度過一生。」

「紺之介……」太郎用沒握刀的手捏住白狐纖細的手腕。「成為我的東西。」

據為己有，鬼的信念一向就只有這一道。

不是自己的東西，就去搶奪，搶到手的，都是自己的。

＊

真切的體溫和擁抱，這樣片刻的寧靜好安詳。

紺之介閉著眼睛，毛茸茸的耳朵微微抖動，可以感受到有溫暖的氣息噴灑在敏感的耳尖，還有一雙有力的手環在他的腰上。

天方亮時的微明，透灑過透明的陽光，窗外時不時傳來清脆的鳥鳴，襯托得晨曦更加安靜。

因為一直太過在意佔有對方、太過在意週遭的事物，所以才會忘記了。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幸福吧？

只懂得殺戮和掠奪的魔物不知道幸福，也不會想要去追求，懵懵懂懂中，跟著自己的慾望走，獲得快樂，以為這就是一切、這就是幸福。

令人想要哭泣的、抽盡靈魂的幸福。

去除掉所有的雜質，從中粹取出最原本的物質，紺之介發現自己不過是想要在下一次張眼的時候，那抹囂狂的紅可以第一個映入淡藍色的眼。什麼想被殺死、什麼忌妒、什麼痛苦，都是藉口。

維持住虛偽一面的藉口。

可以靠著淨阿彌，被他殘忍對待也好、冷漠對待也罷，他只是希望可以待在他的身邊。

紺之介用力一握拳，一縷赭紅色的髮絲落入掌間。

現在明明就可以觸碰得到，但不吉祥的預感持續盤據在他的胸口，使他無法喘息，對於今天、接下來要發生的赤鬼和志萬家當家的決戰，他沒有任何自信可以把握住現在所有的。

就像抓起一把沙子，握得越緊流失得越多。

幸福慢慢滴漏消失，也是如此輕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