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閣

零之地帶　鬼狐

斷章之五

說起來，他對淨阿彌到底是持有何種態度呢？

單純的想要被他殺死，還是只是想要跟在他的背後？單純只是受到那一句邀請的吸引，還是受到那個赤鬼的本質所吸引呢？

在得知志萬夢的存在時，本能地感到厭惡，第一次被淨阿彌抱在懷裡的時候，那樣令人戰慄的濃郁感情，在淨阿彌用著毒一般的眼瞪著他的時候，興奮地發抖。

既不是像魔女一樣純粹的愛情，也不是生死至交所有的深摯友誼，什麼都不是的感情，無法說出口更無法言喻，連他也不懂，活了數百年也不懂的感情。

淨阿彌的赤髮間有濃郁的檀香，卻不是強烈得令人鼻子發疼，而是在無法忽視的同時，卻又無法抗拒的味道，揉合著牡丹的香氣，只要納入吐息之間，就再也逃不開。

多麼地耐人尋味。

究竟志萬夢眼神中隱約跳動著的挑釁意味代表什麼？她那副願望得以實現的甜美笑容之後又藏著什麼？

他不清楚，想不明白。

＊

在等待戰場開戰之前，他和淨阿彌會共享一段平靜的時光，對紺之介來說，這段短暫的相處比戰爭更深得他心。

淨阿彌平時和戰鬥時不太一樣，在鮮血中狂放時常仰天狂笑的惡鬼平時卻很安靜，總是一個人臥躺在舒適的地方，喝酒或是閉目養神。這樣的反差在紺之介眼中看來卻是理所當然，沒有任何質疑，沒有半點猶豫，在知道的時候就接受了。

因為他的鬼就是這樣，沒有什麼好不對勁的。

『淨阿彌，你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嗎？』

赤鬼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後猛然伸出手抓住紺之介耳前兩縷輕柔的藍色髮絲，用蠻力將對方硬拉到自己面前。其實紺之介有機會閃過這個簡單的突襲，不過他選擇沉默，什麼也不做，任由淨阿彌把他扯向他。

他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看過淨阿彌，不在戰場上的淨阿彌不會笑，粗礦的臉，眼角有些下垂，銀色的、像是毒一樣蠱惑人心的眼，最迷人的那一雙眼睛。

挪不開視線，甚至喜愛到想把它挖出來，太過美麗與禁忌的一雙眼睛。

『狐狸，』淨阿彌用略為瘖啞的聲音沉聲說著。『你是我的東西。』

『這跟我剛剛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嗎？』紺之介被他沒頭沒腦而來跟他的問題八竿子打不著的話弄得發笑，有點無奈的。

『我不喜歡東西被搶走。』

淨阿彌不由分說地吻上紺之介微張的唇，沒有任何溫柔意味的吻，有的只是純粹的掠奪與慾望，尖銳的牙咬得他的嘴唇淌出血來，沿著臉的輪廓流下下顎。紺之介瞇著眼，有些困惑卻不否認自己很享受這個充滿血腥味的吻。

像是淨阿彌會有的那個味道，戰場的味道，他很喜歡。

吶，為什麼會這麼讓人離不開呢？到底是為了什麼讓他執著了？

長吻在幾近結束時，紺之介主動伸手攀上淨阿彌寬厚的肩膀，稍微分開得以喘氣的下一瞬間又吻在一起，徹底展露出魔物的本性，嗜血且性慾高漲，如同最原始的野獸，只是渴求彼此的存在，如此而已。

那是最初的迷亂之夜，之後也斷斷續續纏綿不止。

＊

關於志萬夢的事情，紺之介一句都沒問過淨阿彌。就算是問了，想必淨阿彌也不會說，只是無限的沉默和不耐煩罷了。

說不出口的心事就像是魚刺一樣哽在喉嚨裡，總是讓心情有點悶悶的。

『懷上鬼之子，產下他，為他而死，死在鮮血中，既痛苦又甜蜜地死去。』

志萬夢的眼神中閃爍著愉快的優越感。

『跟我有相同願望的你，我打算徹底剝奪你的願望。』

為什麼？

『甜美而醜陋的愛情無法容忍一顆沙子。』

什麼是愛情？

『因為淨阿彌的那雙眼睛並不是只看著我一人，我不能忍受自己有其他替代的存在，更不能忍受有人的願望和我一樣。』

只能夠給一個人的特權，是嗎？

所以淨阿彌把它給予志萬夢了嗎？

那他呢？

他算什麼？

對淨阿彌來說，他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呢？

是什麼呢？

那天把他撿回去，只是一時的興起嗎？

原來他跟他之間是如此遙遠，以為貼身的距離已經足夠，卻不知道那道正在追逐的背影逐漸遠去。

伸出去的手，抓不到任何東西。

＊

『淨阿彌，』

雨下得很大，又來了，又是充滿鬱悶雨水的那一天，淋了半天雨的紺之介終於忍受不了繼續靜靜跟在淨阿彌身後。摸起來柔軟高級的皮毛吸收水變得濕重，蒼白的肌膚開始發冷。

手抱道成寺的淨阿彌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過頭。

『你是為了什麼去的？』

『因為對手很強，很有趣。』

『……是嗎？既然如此就算我阻止有沒有任何意義吧。』

『狐狸，』淨阿彌總算側過臉，在雨中的銀眼看來朦朧不清楚，那抹紅色的身影更加遙遠。『不准插手。』

紺之介飄邈地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沒有隻字片語，溫熱的淚水連同雨水沿著冰冷的臉頰滑下，緩緩垂下頭。

多麼殘忍。

昨天擁抱他的手臂，昨天溫暖的體溫，還有擱在他頸動脈上的手，都已經離他遠去。

斷線的風箏、一去不回。

＊

「那時候，你到底在想什麼……淨阿彌……」

躺在陰暗隱蔽的洞穴裡，紺之介安穩地將睡著的嬰兒擺放在他拔來的柔軟草堆和樹枝上，自己則倒臥在一旁，難受地用力咳出一口腥血。

白色上面有著淡藍色蝴蝶浮水印花紋的依然全都染上了刺眼的紅，背後的衣服被斜斜砍開，深深地在背上被劃了一刀，那是以嬰兒為誘餌所砍下的刀痕。

喘著大氣，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較為舒服的姿勢趴下，紺之介眼睫半斂，無意義地呻吟轉移一些痛苦，在他懷裡的鬼之首級在他的動作下順勢滾出，翻了幾圈停在面前。

斷面的血已經發黑，更讓人可以感受到，這是一個死去的東西。

已經死去不再回來的赤鬼。

「你真的為了一個女人，這樣死去嗎……」

努力掙扎伸出右手，想要抓住一縷紅色的頭髮，卻在搆到之前已經乏力，明明就在眼前，竟如何也觸碰不到。

模糊的視線下，赤鬼、正在離他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