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閣

零之地帶　鬼狐

斷章之一

雨淅瀝淅瀝地下，四周萬籟俱寂。

地上一片血海，不過在細雨沖刷之下，血跡逐漸淡去，露骨又鮮豔的痕跡被雨水洗出，一開始濃郁的血腥味現在和與水的味道融在一起，已經分不清楚是什麼樣的味道。

鮮豔的大紅牡丹、潮濕的蝴蝶翅膀、再也無法飛翔的夢境，全都、死去、毀滅。

「吶，淨阿彌。」他蒼白的手托起顏色艷麗的頭顱，略微呈現暗紫的唇勾起一抹虛弱的微笑。「你死了，對我來說很困擾呢！」

微笑著的唇貼上赤鬼染著血污的唇，晶瑩的淚花滾落臉頰。

「只有你自己死去，卻不殺死我，你太自私了。」

輕聲的話語被吞沒在雨水中，赭紅色的髮絲飛散，和淺藍色的髮絲糾纏在一塊，大紅牡丹、蝴蝶，寂靜了。

＊

赤髮的孩子，短短的、在腦後紮成一束的紅髮，鮮豔、扎眼，大大的眼睛卻是很淡很淡的銀色，像是毒一樣，越看越是會陷進去的眸子。

名曰、太郎。

是赤髮的、赤鬼。

他轉過頭，凝視在他背後的人，那是有一襲淺藍色長髮的男人……不，以此人纖細的身軀而言，稱之為男人太過了，細瘦的手臂看不見健壯的肌肉，不只是手臂，他……該被稱為少年的他，有著看似單薄弱不禁風的身影，細細的、好像一捏就會折斷的手緊緊握著蒼白的紙傘。

這時候孩子才發現，不知道雨的味道什麼時候已經開始濃郁，細微的雨點也隨風飄散。

「太郎，回家了喔。」

瘦高的少年薄薄的唇噙著一抹笑，孩子直盯著他的笑容，噘著嘴走近，用力一把抱住少年的腿。

「紺之介，我們一定要這樣躲躲藏藏的嗎？」孩子仰高臉，年幼的臉上卻已經帶有不容拒絕的霸氣和壓迫感，銀色的眼睛帶著淡淡的殺意。「志萬家有什麼了不起，只要有你跟我，就可以把他們全部殺光。」

少年噗哧笑了一下，伸出手放在孩子頭上，將紅髮搓亂。

「不行喔，太郎。」他輕喃著。「你是被我偷偷抱出來的鬼之子，禁忌的、不祥的存在。被他們找到的話……」他骨節明顯的手指滑到孩子的頸旁，一道怵目驚心的疤痕，細細地摩裟。

「搞不好頭會再次被砍下來喔！」

孩子自己的手指也撫上那到疤痕，抿著唇有點不耐煩的樣子。「紺之介又這麼說，頭被砍下來要怎麼活啊？脖子上的疤，不可能是這樣來的吧！」

「嗯，太郎很敏銳嘛！」少年又笑了下。「沒錯，太郎的疤是詛咒喔！」

一個會讓惡鬼回歸凡間的凶惡詛咒，只要被斬首，琥珀粉碎，沐浴鮮血的惡鬼就會從地獄回歸。

紅豔的張狂，結實精壯的肌肉，象徵王者的牡丹，尖利的角，剛毅的臉龐，略為下垂的眼角，手持道成寺，極為凶惡，沉浸於殺戮中才會笑的惡鬼。

那是、他的赤鬼、淨阿彌。

會一直沿著眼前這個孩子的血脈，不斷將詛咒傳承下去，直至重歸這個世界。

「對了，太郎。」

雨漸漸大了起來，少年將孩子往傘內拉近一點，臉上依然是那個溫潤又有點摸不透想法的神秘微笑。

「以後不可以叫我紺之介。」

「為什麼？」

「因為紺之介被封印了，現在的我只是人類，要叫白狐。」

沒有尾巴、沒有耳朵、沒有利爪、沒有過強的力量，只是在平凡不過的人而已。

孩子再次仰頭看著他，這次眼神有點兇。

那一瞬間，他有些愣住，不、是被那眼神給震懾了。

「那麼，」孩子是這麼說的。「成為鬼，就可以這麼叫你了嗎？」

＊

藍色的眼睛視線無法集中，視點到處飄移不定，然後他很快就捕捉到一抹惹眼的紅，熟悉的氣息噴灑在他的頸間，引起一點戰慄感，他忍不住將爪子深深刺入淨阿彌的背上。

鮮血滴落在他身上，他看著淨阿彌近距離注視他的銀色眼睛，毒一般的眼，明知道是毒卻願意深陷其中，他的手臂緊緊攀上淨阿彌的背，那朵扎眼的大紅牡丹。

「淨……」他以幾乎是耳語的聲音靠在淨阿彌的耳邊，「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鬼毫不猶豫地迴避了他的問題，向他湊近，露出一口森白的利牙，朝紺之介白皙的頸子咬上，皮肉輕易地被撕裂，血肉糢糊地暴露在空氣中。兩人血液腥甜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淨阿彌繼續啃咬他的肌膚，一如字面上所形容，撕扯他的血肉。

很痛、痛苦極了，被毒侵蝕一般的痛苦，一開始帶有點麻痺感，全身癱軟沒有明顯的感覺，然後悶痛開始傳達開來，最後是永無止盡的劇痛，肌膚上滲出冷汗，掙扎的同時只會增加痛苦的程度，讓人恨不得死去一樣的痛，梗著、噎著，吐不出、不成聲的痛。

淨阿彌狂亂的牡丹香氣，如同他的眼是劇毒的甜美香味。

可是被吸引的蝴蝶已經無法逃開，就像是吸食毒品會上癮一樣，明知道山有虎卻向山行的愚蠢，已經是為了追求而不顧一切。

紺之介知道自己深愛淨阿彌接近瘋狂，可以毫無理由地互相廝殺，在之後又立刻鮮血淋漓地耳鬢廝磨，如同原始野獸一般做愛，賦予官能上無比的刺激，夾帶著血氣一次又一次地接吻。

多麼希望就這樣死去，在追求的大紅牡丹上粉身碎骨的死去，蝴蝶為了花而死，壯烈地死去，淒美地死去，用他的鮮血沐浴那朵牡丹，讓牡丹更加鮮豔，讓蝴蝶真正跟牡丹融為一體。

比他的一切包括生命都還重要的赤鬼，想要死在他的手上，想要被他這樣撕裂，這是狐狸的願望。

可是淨阿彌從來不心存殺死他，幾乎殺死他的重傷，卻在他咳著血瀕臨死亡的時候，一手將他從死線撈回。

如此輕易，如此……不值。

他不值得這樣活下去，沒有這樣的資格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