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暗行御史 隨月 文秀x元曉
猛然而來的衝擊,從清醒後就一直持續,看著房子在一旁開心的大聲嚷嚷,他忍不住嚴厲地朝他大吼,卻又在看到他那張無辜又不知所措的臉時,感到莫名的愧疚,可是這愧疚中和不了他心底缺了塊什麼的感覺。
沒錯,他一開始來這裡的目的就是這樣,打敗領主,保護城中倍受虐待的領民,可是那種感覺是什麼……文秀看著跌落地面的吊燈,在那之下是血肉糢糊一片,已經分不出原本該是什麼模樣,可是文秀很清楚的明白,剛剛那張臉還在腦海中晃過,最後就只留下一個背影。
悵然若失,可以描述他現在的心情吧!
可惡,他根本沒這個資格去弔祭,明明在不久之前,他心中存的念頭也只是要如何殺了他,不過是讓房子動手最後一擊,是他命令的、也是他先將吊燈的鎖鏈給打壞的,他有什麼資格去感到悲傷、有什麼資格責備房子?
面對變得醜陋不堪的他,他依然是平常那付冷言冷語,不管過多久都是這樣,他對任何人都這麼不客氣,像團長滿刺的刺球,不斷傷害圍繞在他旁邊的人。
沒錯,一切都是由他造成的,他沒資格悲傷。
*
「將軍,你非得去一趟啊!」
「吵死了,不過是跟惡獸小戰一場吧!抓到俘虜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了,這麼稀鬆平常的事情,何必勞動我大爺去。」
抽著大煙,文秀擺明了就是一副「我很大牌你拿你大爺奈何」的架式,負責掌管牢獄的兵士氣急敗壞卻又說不出什麼話,只能支支吾吾繼續努力地說服著這位向來我行我素慣了的大爺。
「將軍,事情真的很詭異呀!我們抓到的惡獸在隔夜竟然就不見了。」
「那頂多也只能證明你們果然是吃白食的米蟲吧!職務上的失職是值得這麼高興來向我報告的嗎?一定要我罰你幾個板子啊?」
「不是這樣的,將軍!我們就跟平常的處理方式一樣,用重重鎖鏈捆起,並加以厚重的籠子關起,放在最深幽的地底,可是今天早上去看的時候,惡獸不見了,反倒出現一個小孩子。」
「你們不會是看走眼了吧?」
如果事情真是這樣就有點有趣了,不過還是勾不起他的興趣,文秀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大呵欠,依然表現出興致缺缺的模樣,一邊在腦中繞著這事情的始末。一開始捕捉惡獸是為了要利用來做一些研究或是供給兵士虐殺洩恨的,為了絕對保證安全,通常都經過層層的守護,雖然這樣的做法可能很蠢,但只要下面的高興,有何不可?
「將軍,您要是真的不相信就請您親自走一趟,我在這浪費口舌半天您就是不肯相信,可是這件事情又是非辦不可……」
「那好吧,當作我今天無聊之下的消遣好了,帶路。」
兵士好不容易終於勸動這位尊貴的大人挪動他尊貴的腳步,心底要說是感動地泣涕淋如雨一點都不誇張,這個聚慎的第一傳奇難伺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就可憐了他們這些下面當差的,老是得按他的心情做事。
文秀隨著兵士進入深在地下數尺的地牢,看清楚了在重重的籠子中有個嬌小的影子,不過身上掛滿了鎖鏈,再看得更清楚點,差不多只是個十二三歲出頭的孩子吧!個子很小,頭髮的顏色很奇怪,是由黑轉白,額頭的中間有著淡色的奇異圖案,看到他走進來,孩子也睜著翠綠色的眼睛好奇地盯著他看。
被盯著看的那種感覺有點奇異,文秀霎時有種不切實際的感覺,從那眼睛感覺到的是很澄澈的感覺,卻又有種不協調感。
「你們抓到的惡獸就是這個嗎?」
「不是的,將軍,我們很確定不是,當初這隻惡獸長得很醜陋,跟其他夥伴都明顯不太一樣,看起來很強卻沒想到非常地弱,很容易就捕捉。將軍,若不是這樣條件的惡獸也抓不到吧?」
果然是這樣,文秀不屑地想著,欺負弱者是生物天性,對強勢的惡獸來說顯得弱勢的人類,為了報復就去抓更弱勢的惡獸來欺凌,到頭來兩邊做的都是一樣的事情。
「你們一定是搞錯了,把他放出來吧!」
「什……什麼?將軍?」兵士顯然很錯愕。「都還沒有搞清楚狀況到底是如何,就要把這不明的……小孩放出去?」
「我說了算,去把他放出來。」
「將軍,可是……那是惡獸吧!那是惡獸吧,這中間都沒有任何東西出入,那小孩沒道理憑空出現……」
「你看那小子看起來像是惡獸嗎?」文秀衝著兵士吐了一大口煙,咄咄逼人,並同時大手一揮,指揮旁邊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兵。「打開籠子,把那小子放了。」
兵士不敢再違逆文秀的意思,只能眼睜睜看著同僚手忙腳亂打開層層牢籠,把那個小孩從裡面扶出來,可能給鎖鏈纏得久了,他看起來有點乏力且滿臉倦色,不過小孩那雙翠綠色的眼睛還是定定的盯著文秀看,最後甚至直接抓著他的披風,這個突然的舉動讓週遭的士兵再次遭受驚嚇洗禮。
「怎麼可以對將軍這樣無禮?」
「不會是想要攻擊將軍,難道真的是惡獸幻化來騙人的嗎?」
文秀懶得去理會這麼多雜音,他只是低著頭看著這個身高只有自己一半高的小孩,用平常那種冷漠不帶感情的嗓音說:「小子,快點回去,不要再給我們添麻煩了。」
「哪裡都好,就是不要回去。」
小孩執拗地拉著文秀的披風,沒有放手的意思。
*
「然後呢?從那之後你就養著那隻寵物嗎?」
「你的口氣真令人不爽,你以為是我喜歡養寵物,他死扯著我的披風不放,難道我還可以直接把他踢開嗎?死賴在我府上就是不肯走,也不知道到底哪來的。」
聚慎的王跟傳奇平時莊嚴肅穆充滿氣魄,不過關起門來後他們就像這樣平常的聊著天,這個時候文秀不會當解慕漱是王,而解慕漱也不會當文秀是底下的將軍,他們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就只是這樣。
解慕漱停下了批改公文的工作,帶著彎彎的微笑,看著文秀一臉看來很懊惱的表情。
「這樣不好嗎?適合對萬物都很溫柔的文秀將軍。」
「解慕漱,你以後養小孩就知道了。」
文秀咬牙切齒地表示,當然他知道跟其他家的野孩子比起來,這個纏著他不放的「寵物」明顯來說是乖多了,可是他就是具備小孩子都很纏人的這一點,只要文秀踏進住所開始,他就會跟在後面。
也不是沒想過要找出這孩子的家屬,不過長得這麼特別,任憑他動用手下無數也找不到什麼認識這孩子或見過這孩子的人,就好像這孩子真的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面對這樣一個麻煩,文秀當然也動過要偷偷遣人把他丟出去的念頭,可是每次丟出去後,過沒多久他又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他乾脆放棄了。
真的很纏人,長得那麼小隻,老是張著很無辜的雙眼,開口將軍閉口將軍,一天到晚都在問問題,以他的耐性可以撐到現在已經很了不起了。
不過此刻再被解慕漱拿來調侃就有點不爽起來了。
這個解慕漱平時一定過得很無聊,老是拿他當消遣。
「文秀你也別忘了,說到小孩,你以後也會養啊!」解慕漱的笑臉總是看起來那麼欠揍,這傢伙真的是聚慎的王嗎?「看你的臉,就很像是家中有一大窩小孩的類型呢!」
「多謝關心。」
老實說,他從沒想過這種問題,小孩子,一向都不在他考慮的範圍裡面,因為超乎他常識所知,小孩子是非理性動物,這點再他自己小時候就領教過了。
不就那麼回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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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我遠一點,我現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忙。」
方從宮中回來,小孩又從不知名的角落竄出來,經過文秀的命名,這個無名氏的小孩有了新名字,元曉,聽說只是文秀一時興起給他取的,不過他倒是很喜歡。聽到文秀這樣不耐煩的語調,元曉靜靜的,抬頭用那依然無辜的眼神看著他。
看到那雙翠綠色的雙朣後,文秀發現自己又該死的心軟了,這種時候應該一腳把他踢開才對吧?
「外部的戰事吃緊,我必須跟底下的部下討論戰策,這個時間可不是給小孩子撒嬌用的,快滾,去玩你自己的。」
「那只要幫上忙就可以了嗎?將軍。」
聽到元曉這麼說,文秀立即瞪大了眼睛,這是什麼不合邏輯的回答啊?而且就他一個瘦瘦小小風一吹就倒的小孩能做什麼事?儘管心底是這樣不以為然,可是文秀卻不能否認他看見元曉的認真,因此在元述帶著地圖到來的時候,看到的是將軍一臉不耐還有黏在將軍後面的小孩。
「將軍,這是……」
「不要理他,忽略就可以了,我們開始討論。」
文秀急躁地搶過地圖,攤在矮桌上,元述帶著滿心疑惑在文秀的對面落座,他可以看見那個小孩在文秀的背後專注地盯著地圖看,而文秀在事情一帶到戰事討論上,就收起剛剛的煩躁,展現出平常將軍氣魄的精銳能幹來。
「元述,你帶領的部隊固然是眾軍之中的佼佼者,可是這邊有個致命的危機。」文秀指著一個據點,那是元述軍隊駐紮的地方。「如果遇到的惡獸是會魔法的又如何?你的部隊沒有夠強的魔法使,都是以物理攻擊取勝,如果遇到那種會魔法的惡獸不就全滅?」
「將軍,最強的幾個魔法使必須守在聚慎中心,剩下的素質自然也不能夠太要求,我們在這方面的戰力本來就缺乏,畢竟有資質的人真的很少,能夠成功培訓的就更少,之前有幾個是挺有希望的,可惜一下就死在前線,沒有累積人才的力量。」
「至少派個一名或兩名強一點的魔法使給你,你所負責的戰線是很重要的防線,如果被突破的話這邊也會有麻煩,無論無何要保住這個據點是很重要的。」
「可是扣除保護王的魔法使,我們還有餘力派上戰線嗎?」元述反指向另一個據點。「就算有多出來的魔法使,也要支持戰力最吃緊的北部吧!敵方大部分的主力都部署在這裡,相對的雷落獸等難以應付的惡獸也會聚集在這裡,那邊的魔法使是派不過來的。」
「嗯……」
討論陷入了冗長的沉默中,文秀跟元述各自想著彼此的事情,快速的部署戰場上的資源分配,不過就像是剛剛所討論的,在資源匱乏之下,一切都是很難平均分配的。
「如果是魔法使的話,我可以幫將軍的忙。」
文秀可以說是驚駭的回頭看著語出驚人的元曉,他露出可愛的笑容,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卻只是讓文秀更加懷疑自己剛剛所聽到的話之真實性。派個瘦弱的小孩上戰場他會被解慕漱以虐童之名進行良心上的譴責的。
「別開玩笑了,你知不知道對方是誰啊?就算你會點魔法,也不會是對手的,別為了送死那麼勤快。」
文秀最後是用力搓著元曉的頭髮,本來是想要讓這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小孩認清事實到底有多殘酷,沒想到元曉睜著翠綠色的眼睛,沒有什麼挫敗的神情,還是一樣的堅定,接下來脫口而出的話更令人咋舌。
「魔法比不過,就用召喚獸。」
「……」
沉默,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你鬧什麼啊!召喚獸是可以說召喚就召喚的東西嗎?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現在的狀況是怎麼一回事?魔法都不行了,更別談是召喚獸!再說你能夠召喚到的召喚獸又有多大能耐可以跟惡獸大軍戰鬥?」
「將軍,目前我已經可以召喚到桓雄了。」
元述沉默的將視線轉到文秀身上,眼神中清楚的透露了想要詢問這個黏在文秀背後的小孩究竟是什麼來歷,問題是連文秀自己都搞不清楚了他該怎麼說才好?就在這之前,他也完全不知道元曉竟然具備這樣的能力。
敢情他是撿到怪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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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我也可以跟你一同在戰場上並肩奮戰嗎?」
「要看你有沒有那種能耐。」文秀一邊抽著煙一邊將馬鞭交到元曉手中。「戰場上可不是給小孩子玩的,你要是沒有一定覺悟就不要硬逞強。跟著元述就不要拖累軍隊行動,聽懂了沒?」
「那麼如果我的確有那能耐,就可以跟將軍一起作戰了嗎?」
「再說吧!小鬼。」
文秀再次用力搓亂元曉的頭髮,他看著元曉穿戴上正式魔法使的服裝的樣子,遠一點是元述在整頓人馬,刁著煙,埋在煙霧之中,他想起前幾天在鎮上遇到某個老頭所說的話。
『將軍,您的府上有妖怪隱身其中。』
一開始他對那老人的話是不屑至極,先是輕蔑的冷笑幾聲,然後慣常的冷言冷語就此出籠。
『開什麼玩笑,我可是將軍,哪有妖怪膽敢在我府上築巢,會被我那群粗魯的將士們四分五裂的,他們可討厭妖怪了。』
『既然是妖怪,怎麼會讓人們看見真實的型態?』
老人認真的口氣讓文秀再也反駁不了一句話,他繼續噴雲吐霧,目送老人離開視線,老人所說的話他雖然是覺得不以為然,可是這些話讓他想起了一些陳年往事,他想到了元曉,不知道從哪茂出來的小孩,被他用那雙翠綠色的眼睛注視時隱隱約約有種突兀感。
而且當年也是在惡獸消失的籠子中發現元曉的,那件事情大家都猜不出個所以然,變成一件深埋地底的謎。
那麼真實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將軍,有事嗎?」
重新整理好被搓亂的頭髮,元曉在重新將髮簪插回髮上時,發現文秀想得出了神,便喚了他一聲,文秀眨了眨眼,最後只是像平常一樣豪邁的淺笑。
「好好支援元述。」
元曉怎麼可能是妖怪,他想太多了,大概是最近的軍務實在太繁雜,讓他都疲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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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很信任你。」在安靜的夜晚,元曉找到坐在草坡上看星星的元述,在他的旁邊坐下,翠綠色的眼睛望向元述。「要怎麼樣才能令將軍信任?」
「堅強足以成為後盾。」
元述簡單扼要的說出自己的看法,不過就他而言,他認為眼前這個半大不小的元曉也有那樣的實力,幾個月下來幾場跟惡獸的遭遇戰,元曉輕鬆就解決了會用魔法的惡獸,再軍隊陷入苦戰的時候,以髮簪作為媒介召喚桓雄幫忙。
就這樣的程度,在聚慎的魔法使中也算是一等一了。
「我也想要成為將軍可以相信的助力,像元述一樣,是等價的戰友。」
元曉將手臂高抬,輕軟的布料順著手臂的弧度滑下,在月光之下,他看著自己纖長的手指,還有那比常人要長的指甲。
「雖然召喚術會傷害身為術者本身的身體,不過如果這是將軍需要的力量,就算用了也無所謂呀!」他喃喃自語。「像是聚慎的和平吧!那樣的感覺很好,如果是為了維護這個感覺,而使用力量,那也無所謂。」
「等到戰爭結束後,這些就結束了。」
元述淡淡的表示,看著彎彎的月亮,他也想起聚慎,還有相信他的將軍,他的確是一直堅信這些在無數戰爭中活下的,每當看見月亮,他就會想起很多很多。這點元曉也是相同的,大部分看到他的時間,他都盯著月亮發愣,現在也是一樣,元述無法說清楚那眼神感覺是什麼,可是就是跟他看月亮的感覺不同。
「你……似乎很喜歡月亮?」
「因為月亮柔和,亮度不比太陽,可是又很耀眼,雖然沒有熱度冷冰冰的,可是卻很溫柔。」元曉沒有挪開視線,而他的嗓音有些許飄忽不定。「我出生的第一個晚上就是看到滿月,那個光芒,是我所喜歡的。」
所以他生命中大部分的時候都凝視著月亮,這可以帶給他心裡的寧靜,也可以讓他感到安心,就好像文秀給人的感覺一樣,他離不開文秀,因為那種感覺跟月亮很像,很像從他出生第一天後就陪著他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