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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之地帶 鬼狐

斷章之二

 

紺之介……或許現在稱為白狐會比較恰當,坐在庭院旁的長廊上,一隻手優雅地端著細長的煙管,有點無聊地看著外面的雨景,一邊享受水煙的味道。

 

像是大部分的火之魔物一樣,他也不太喜歡下雨,討厭潮濕的感覺,討厭那種發霉一樣的潮味,討厭擺脫不了濃郁血腥的雨味。這些感覺在他身為人類的時候,也並沒有消退,反而因為心理上的因素變得更加難以忽視。

 

在十年前的雨中,惹眼的紅被從這個世界上抹除了,當他看見淨阿彌飛落的首級時,並沒有很清楚體會到悲傷、他不可能會感到悲傷,他悲傷的資格也被剝奪了。

 

他感到的是、空虛和寥寂。

 

全身都被掏空一樣的空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一樣的寥寂。

 

背負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罪,失去可以分享與奉獻一切的存在,想死的願望也被徹底粉碎。

 

淨阿彌、死了。

 

頭被砍下、輕易地死了。

 

在淨阿彌死前幾天,他其實已經有預感,於是他主動開口,將淨阿彌的手拉至自己的頸旁,輕輕地說著:『殺了我吧!』淡得不帶任何感情,隨意地像是在談論他又在哪找到好酒。

 

『狐狸,』

 

下一秒,紺之介感到自己的背脊重重撞上冰冷的地面,隨即在他來不及反應的同時,淨阿彌已用蠻力牽制住他的身體,將臉埋進他已經敞開的前襟,紅色的長髮披散在他的身上,和淡藍色的細髮糾纏在一起,稍微改變臉的方向即感覺到一股刺痛。

 

淨阿彌粗魯地掐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擺正,讓藍色的眼睛直對上銀色的眼睛。

 

『我不會殺你。』

 

他的意識一瞬間有點散開,然後虛弱地問:『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呼出一口白煙,白狐發現自己在無意識間過於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裡,端著煙管的手指微微顫抖,他輕嘆了口氣,伸出另一隻手,握住顫動的手腕。

 

「唉,太悠哉了呢……一天到晚在回億裡度過,不是老人家了嗎?」

 

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白狐伸出左手,讓冰涼的雨點跌落在掌心中。

 

淨阿彌之死,在無意間已經過了十年,當年那個安穩躺在他懷裡的嬰兒也長大,起初為了躲避志萬家的追殺,不斷更換躲藏的地點,後來志萬家則疲於對付好戰的魔王和其麾下的魔物,終於暫緩對他們的通緝,這才在這裡隱居安定。

 

對淨阿彌的小孩,他一直採取放任的做法,任由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沒有任何人唆使的情況下,還不滿十歲的太郎理所當然地拿起白狐放在內室的道成寺,毒一般的眼睛著迷地注視刀身上的蛇鱗。

 

總而言之,是一個不可以小看的孩子。

 

「喂,白狐,我餓了。」

 

才安靜小睡一下的太郎又不安分起來,他拉開紙門,跑到白狐的身邊,撲進他的懷裡。

 

「嗯,真沒辦法啊……」他以可以稱之為寵溺的動作以指當梳替太郎整理睡亂的頭髮。「發育期中的小孩子就是這樣,真是沒辦法啊。」

 

「是你要把我搶回來的,你要負起責任啊!」

 

「是、是,別擔心,太郎。」

 

我是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因為只有你活著,將詛咒和血脈傳承下去,淨阿彌才能夠重現在他眼前,而他的願望也才有圓滿的一天。

 

他承認,他是個很卑鄙的人。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站在志萬家前。

 

金髮碧眼,白皙的皮膚,性感略微豐厚的唇,長長的睫毛,閃閃發亮的金髮鬆鬆地繫在腦後,眼神傲慢無理,表情冰冷。

 

「魔物來這裡不知道有何指教?」

 

她的手按著門框,絲毫不懼怕站在眼前的九尾狐,夾在頭髮上的蝴蝶髮飾也散發出冰冷的金屬光輝,彷彿是嘲笑一般。

 

然後她冷冷地一勾唇角。

 

「嗯,不會是來找淨阿彌的吧?很遺憾,他現在不在這裡。」

 

「夢,妳這麼說我倒覺得奇怪,明明是除魔師的宅第,怎麼會容許惡鬼自由進出,志萬家的當家不知道嗎?」

 

紺之介刁著細長的煙管,漫不經心地打回她的話題。其實說是來找淨阿彌也不是這樣,憑他跟淨阿彌之間的牽絆,只要想要,可以輕易找到對方,他今天會來志萬家,只是想要看看這個女人,這個名為志萬夢的魔女。

 

看看她是如何勾引上淨阿彌的。

 

「啊,這樣嗎?」女人連說話的口氣都十分傲慢,緩慢、像是故意要激怒對方似的。「你現在還不是站在這裡了?我的丈夫很無能,在他外出的時候,志萬家宛如空城。」

 

「即使如此還是有風險的吧?如此冒險只為了跟鬼見面,妳真奇怪……

 

「一點都不奇怪。」志萬夢武斷地表示,面無表情。「魔女是為了愛情誕生的,和醜陋的魔物不一樣,為了愛情,尋找可以拴在身邊的狗,不過說來使魔也不過是狗。」她再一次笑起來:「我真正的渴望的,是真正的鬼,像是淨阿彌一樣的鬼,看到他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之所以擁有生命,是為了這一刻,是為了跟他結合而生的。」

 

她纖細的手指溫柔地撫摸自己的腹部。「然後懷上鬼之子,產下他,為他而死,死在鮮血中,既痛苦又甜蜜地死去。」

 

為了鬼而死,在痛苦中愉悅地死去,死在片佈的腥甜鮮血中。

 

她有何資格?

 

她有何資格如此剝奪應該是他的願望?

 

紺之介的眼神冷了幾分,靜靜地繼續抽煙,在煙雲中瞇起眼瞪著女人。志萬夢大膽地走向前,無畏地伸長手臂,冰涼中帶點溫熱的溫潤手掌撫上他的臉頰。

 

「怎麼了?看你這種表情,似乎是想要被他同樣的對待,是嗎?其實心裡對我很惱火吧?不過只是靜靜地忌妒、發火,九尾狐紺之介如同傳聞中一樣,是個頗內斂的魔物嘛。」

 

「就這樣斷定我的心情,妳不會覺得自己有一點囂張嗎?」紺之介用依然很平靜的口吻說,真奇怪,他並沒有像想像中一樣對女人發怒,連一絲殺意都沒有,沒有想要殺死這個女人的衝動。

 

「我一向如此,男人啊,喜歡看著高傲的女人臣服於自己呢!都是這樣的,膚淺、愚蠢,不過淨阿彌就不一樣,你也知道的吧?」

 

「不,我不知道。」

 

他不打算再跟著女人的話鋒走下去,有一點厭倦了,或許今天根本就是白來了。那隻斜斜別在夢頭髮上的蝴蝶無聲的昭告著這件事情,他和她是同一種人,希望從鬼之處得到至高無上的毀滅,享受這樣虐待一般的痛苦而愉悅著。

 

否定她,等於否定自己。

 

他跟她沒什麼兩樣,為了自己的慾望而背負罪惡。他吃下鬼的血肉,她懷上鬼的孩子。

 

沒什麼不一樣。

 

「是嗎?真可惜。」

 

女人挪開貼在他臉上的手。

 

「你不殺我嗎?殺死我,我的願望就不會達成了。」

 

「我沒有這種興趣,夢。」

 

「如果是我的話,就會。」志萬夢用甜美的嗓音說著惡毒的話語,她冷冷微笑的表情就像是披著人皮的惡魔。「事實上,跟我有相同願望的你,我打算徹底剝奪你的願望。我要你死不成,我要你不能享受痛苦,我要你繼續背負罪惡活下去,我要你徹底失去生存的意義卻必須苟延殘喘。我要剝奪你的特別、你的專權、你所有的感覺,我要你就像行屍走肉一樣繼續活下去。」

 

「妳說什麼?」

 

紺之介這次真切地感到訝異,狀況似乎在他所無法預期之下急轉而下,這個囂張又目中無人的女人在他默不出聲的情形下,盡情地掌握局勢,她的傲慢正在侵蝕他的邊界。

 

怎麼會,不過就是一個這樣的女人……卻無法殺她,無法對她生氣。

 

看著她所有的嫌惡感,就像看到那個犯下罪證的自己。

 

噁心、不堪入目。

 

反胃的感覺太過強烈,下不了手。

 

「我不僅會達成我的願望,我還要讓淨阿彌為我而死,我會把你逼到盡頭,盡情地折磨你。甜美而醜陋的愛情無法容忍一顆沙子,也包括你,我要擊潰你,我要折磨你,因為淨阿彌的那雙眼睛並不是只看著我一人,我不能忍受自己有其他替代的存在,更不能忍受有人的願望和我一樣。」

 

志萬夢笑得更開。「你會為了今天沒有殺死我而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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