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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結婚典禮

 

打量在鏡子前的自己,亞明尼納確定自己已經達到「完美」的標準,挑不出一絲毛病,他雪白的禮服嶄新,袖口和領口縫著優雅的圖紋,他的金髮用繩子整齊束在腦後,金黃色的授帶斜披,和腰帶相輔相成。他看起來莊嚴,表情平淡,就好像發光的神一般,是神話裡走出來的人物,神聖又帶點不真實感。

 

亞明尼納非常不喜歡現在的自己,虛偽到不行的樣子讓他十分作噁,他感到自己都快不是自己,這讓他有一些不安。

 

是的,他不再像過去一樣,完全臣服於自己的命運之下,他撿回他的情感,這次他選擇保留他對命運的憎恨與憤怒,他還沒有敗下陣來,只要他持續他的反抗,就不是失敗。

 

他拾起桌上的白手套,優雅地穿戴最後的一些配件,然後旋身出門,皇宮的長廊上佈滿鮮花,純淨嫩白並且散發著淡淡花香的鮮花搭配上鮮紅的玫瑰,是頗高貴且傳統的佈置,金黃色和銀色的彩帶井然有序纏繞出幾個花樣,將長廊點綴得更美麗。

 

在大廳已經賓客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泰瑞法˙密水蘭尼看見亞明尼納出現,和正在談話的大臣點了點頭,便帶著微笑朝亞明尼納走來。

 

「殿下,恭喜您。」他行了個點頭禮,並調整自己的步調,走在亞明尼納稍後側的地方,亞明尼納淡淡看了他一眼。泰瑞法依舊是個很守分寸的男人,他或許算是比較可以親近的對象,但他不會逾越他身為大臣的身分。「閑麗這一結婚,我可就要換新的助手了。」

 

他打趣地說,盡量讓有些凝重的氣氛輕鬆點,亞明尼納意思意思地笑了下,當然,不是真心的,只是個敷衍而且虛假的笑。年紀越大,這些表面功夫就做得越好。

 

「要是你覺得困擾的話,我可以替你找一個,畢竟害你少了個助手的是我。」

 

「這倒不用,我這裡培養了幾個還不錯的人才,都是些很有潛力的小夥子,我打算等殿下完婚之後,趁機推薦這些年輕人,讓他們也有發揮的空間。陛下會喜歡這個提議,畢竟陛下就是官員年輕化的倡導者。」

 

「我覺得父親的做法不錯,與其完全讓上面的官位給貴族子弟壟斷,不如選擇更有實力的平民來發揮。」亞明尼納就這個話題,不著痕跡地表達他的意思。「四等貴族彼此鬥來鬥去,坐在大位上的卻不見得有才華,既然這麼執著於位置,應該更努力於自我的提升才是。」

 

「我認同殿下的話,不過四等貴族也有一定的權威,要廢要立都不太容易,再說要是一下子就讓平民爬到上面,四等貴族會出現不滿的。」

 

肯奈羅和梅樂妮斯還是因為入四大貴族家,取得高貴的姓氏才得以升遷至大位,縱使有人會說話,也頂多是針對地位買賣這一點。但大將軍芙美戴茲˙拉加可是不折不扣的平民,只是受到國王賞識,就坐上軍政之首的大位,她個人又不熱衷於政治活動,自然就成了四等貴族私下重傷的對象,各種難聽的指控層出不窮。

 

亞明尼納很想改變這種歪風,這種貴族爭權鬥勢的情形想必已經持續數十年,即使王族仍然保持清高,但貴族已經開始腐敗。這是很嚴重的問題,要處理也不容易,現在還不是出手的時機。

 

南方的人民會革命,絕不會完全因為受到空新的共和國思想影響,人民會拿起武器跟政府對抗,最大的原因是他們吃不飽,不能讓他們衣食溫飽的政府是他們不需要的,這多少也歸咎於地方貴族勢力的腐敗。

 

長期佔據某一領地,讓三等貴族開始驕傲自大,尤其是遠離王都的領地更是監管不易,說起來,一起腐敗的還有監視各領主作為的策務院系統。

 

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聖迪雅的危機已經浮現,這個古老繁盛的國家正隱約傾頹中,儘管多爾哥吉勉強維持住局勢,情形仍然在惡化,亞明尼納很清楚,多爾哥吉沒辦法救聖迪雅,正如同老師賽諾姆給他的評價。

 

多爾哥吉太過固執而且一板一眼,他做事情都是明著來,要不是他身為王國的最高領導者,肯定一下就被鬥垮了。以毒攻毒,知己知彼,不會玩政治遊戲,就不能解決政治問題,要陰險、要狡詐,要比那些臣子更高明更深沉,才能解決這個問題,所以多爾哥吉無法解決。

 

「嗯,我知道。」亞明尼納答得漫不經心。「我現在還不會有任何動作的,要鬥垮那些勢力,現在還不是時候。」

 

來到作為婚禮現場的南館,有更多的賓客還有穿著制服的侍僕在一旁待命,眾人看到王子來了,紛紛向他行點頭禮,亞明尼納無視那些人的視線,筆直走過人們讓出來的通道,進到婚禮會場,原本就是專門舉辦舞會用的大廳變得大不相同,擺飾都換成具婚禮意向的裝飾,還有一道紅毯一路延伸到舞池,紅毯盡頭臨時搭建起一個平台,上頭擺滿花籃,都是最近幾天才搬來的方開的鮮花。

 

舖上柔和色調桌巾的長桌上滿滿都是各種精緻美食,亞明尼納情不自禁地往放酒的地方走去,果然看見預期中的背影,娜兒塔今天一身大紅色禮服,長手套、緞帶和裝飾用布花是黑色的,她的項鍊也是黑的,頭髮綁得整齊,並加上鮮豔的紅玫瑰陪襯。雖然一樣美麗,但這顏色卻好像在哀悼什麼一樣,有種濃郁的鬱悶,娜兒塔一向喜歡顏色明亮的搭配,卻在他今天結婚的時候,選了這麼沉的顏色。

 

相對的她俏麗的臉顯得憔悴,在工作告一段落後,她一回頭就看見亞明尼納往她的方向走來,表情在那瞬間僵了下,那雙紫色的眼睛中含有無限情意和哀戚,她還是心痛,跟他一樣。他多想緊緊抱著她,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相擁的他跟她才是真的,他好希望他跟她都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和這樣的眼神。

 

然後,他們錯身而過,誰也沒有回頭。

 

因為事實是這樣,理智勝過感情,他們曾經濃烈的愛情正在死去,在極大的哀痛中死去。

 

娜兒塔邁開步伐,沒入人群中,沒人看見她緊抿的唇,沒人看見她回到酒窖後捂著嘴流下眼淚。亞明尼納也是僵著臉,沒讓感情流露出半分,或許他該慶幸,當初希爾緹斯結婚的時候,他不在場。

 

他一邊維持冷淡一邊保持禮貌,向對他奉上祝福的人寒喧幾句,即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或是見過幾個人,直到後方再次傳來騷動,他看見父親帶領四大貴族的成員入場,除了泰瑞法外的三位當家都在,多爾哥吉向他招了招手,他向他們走去。

 

「亞明尼納,卡斯洛把女兒嫁給你後,王族跟風帷洛家就更親近,名義上還是你的岳父,多少得加分敬重給他。」

 

多爾哥吉看來心情很好,一向嚴肅的臉難得有分微笑,不過亞明尼納倒是很厭惡這分笑意,他撐起自己也很討厭的假笑,應酬著:「父親說笑了,等我登基成為國王,風帷洛當家也早把當家的位置傳給魁茲,既然政治上已經沒有關聯。私底下我又怎麼會擺起國王的架子,來面對風帷洛當家?」

 

「好,說得不錯。」多爾哥吉重重拍了拍亞明尼納的肩,顯然很滿意。「時間差不多了,你去帶新娘過來,我叫祭司準備開始。」

 

亞明尼納悶悶地點點頭,轉身走出大廳,往準備室的方向走去。閑麗在準備室正襟危坐,穿戴整齊,打扮得非常漂亮,她的臉帶著淡淡的笑容,手中捧了一束鮮花。全身包裹在白色的禮服下,荷葉邊滿滿地拉出好幾個花圈,金色的緞帶和銀色的緞帶交織,但這樣的閑麗並未給亞明尼納半點心動的感覺,比起她,剛剛和娜兒塔的四目交接更令他感受深刻。

 

「父親讓我來帶妳。」

 

他輕輕以盡量冷淡的口氣說話,閑麗慢慢轉過頭,深灰色的眼睛在凝視他時,逐漸從喜悅變成失望,她的表情黯淡不少,甚至是有些難過的。

 

「我知道殿下今天願意娶我,不是殿下的意思。」

 

「對,的確如此。」

 

「就算是可憐我,就算是假裝的,也不能給我一點笑容或是幸福的假象嗎?」

 

「我騙不了自己,妳也是。」

 

亞明尼納直截了當表示,他不想去安慰閑麗,更不想給她太多希望,何況她今天會站在這裡,有一半也是出自於自願,她沒有抱怨的餘地,不管他怎麼對她--雖然他被迫和娜兒塔分開不是她的錯。

 

她的眼中泛著淚光,捧著花束的手指收緊幾分,就算她早料到即使結婚也只是這樣的事情,她還是克制不住自己有多喜歡亞明尼納,卻又矛盾地在面對的時候感到痛苦。

 

明明應該是婚禮上最美麗幸福的女孩,卻要帶著這麼悲傷的心情,這一切都是因為她選錯對象,他想要的不是她,硬是要選擇他,就只能有這樣的下場。

 

最後她抿了抿唇,勉強忍住幾乎滑出眼框的淚,站起身子,眨眨灰色的眸子,艱澀地扯出一個笑容,優雅地將自己的手遞給亞明尼納。

 

「對,我騙不了自己。」她略將臉側過去。「可是這就是現實,已經沒辦法改變了。」

 

「我知道。」

 

亞明尼納相信自己的臉色也沒有好看到哪裡去,他的心情一直很惡劣,在握著閑麗軟膩的手時,每走一步,他的心裡就在抗拒著,他得要很努力,才能讓自己維持正常的速度行走。

 

新郎和新娘手搭著手,可是心思沒有交際,他們就連視線都看向不同的地方。

 

回到典禮會場,所有人都停止原本的動作,在舞池起舞的人們已經停下,退到一旁,讓出紅地毯的通道,亞明尼納看著在地毯末端平台上的父親和母親,覺得燈光有些刺眼,在場每一個人的眼睛都看著他,帶著各種不同的心思。

 

他在人群裡面看到沉著一張臉的肯奈羅和挽著他的手略顯虛弱的卡翠麗耶,在對上視線的短短一瞬間,她微微勾起唇角,笑了,雖然短暫,但亞明尼納看見她笑中的含意--嘲笑,她在嘲笑他的無力。

 

他別開視線,人群中有好多人的臉,蘭狄諾當家神色複雜;梅樂妮斯在算計什麼一樣,輕抿著唇;風帷洛當家哈哈大笑,跟旁邊的大臣輕輕撞擊酒杯;遠一些的尤季安有些發怔,不知道在想什麼,靠在他旁邊牆上的艾略克斜眼瞄著王子,不以為然;安卡地亞當家一臉輕鬆,在他旁邊的娜兒塔僵著臉沒有表情。還有好多,但他看不清楚了,亞明尼納將視線拉回,放在前方的平台上。

 

父親身邊的兩個侍僕手中端著盤子,在金盤中端正放了兩只閃閃發亮、製工精緻的頭冠,其中一只亞明尼納在成年禮的時候已經戴過,另一只顏色不同形式也不同的,顯然是留給閑麗。

 

那是王子和王子妃的頭冠,亞明尼納曾經在書上看過,授冠是歷史悠久的傳統,在成年禮還有一些重要儀式上,國王會將頭冠親自為他的繼承人戴上,表示聖迪雅的繼承者又達到另一個境界,得到一個證明,王子妃的頭冠也是同樣。被授冠的王子和王子妃平時不會戴頭冠,這頭冠也不是由他們保管,而是等到他們真正成為國王和皇后時,才被允許擁有。

 

亞明尼納想了很多次,他牽著娜兒塔的手走上這條紅地毯,被授與證明身分和能力的頭冠,然而當他回首一看,所看到的只是閑麗,她在強顏歡笑,她風度地向圍在紅地毯兩側的貴族和大臣點頭致意。

 

這是人生的不歸路嗎?

 

他的人生就像這樣,永遠被別人指定該怎麼走,眼前只會有這條路,而看不見其他道路嗎?他每接近平台一步,越覺得自己像是上前受死,他是人生上的死刑犯,踏過去,他的未來將會注定如此,不再有變化。

 

被牽制、控制,逃脫不了,一個名為王位的牢籠。

 

就這樣嗎?結束?他的自由還有他的反抗,終究只是一場空?

 

賽諾姆給他的期許難道也都只是空想和虛夢而已嗎?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嗎?

 

亞明尼納突然停了腳步,藍色眼睛定定望向多爾哥吉,銳利無比又帶有強烈反抗的眼神,清楚向多爾哥吉表達著他的不滿,不是這樣的!他用眼神如此吶喊,他感覺到人群疑惑的視線,感覺到閑麗的不解,還有多爾哥吉攀升的憤怒。

 

不過,無所謂,正因為是這種時刻,他的反抗才更有意義。

 

不要放棄質疑的能力,質疑現實中所有被視做理所當然的事,最簡單就是從為什麼開始。

 

然後,事情也到此為止了。

 

多爾哥吉在一片鮮紅血海中緩緩傾頹,他的表情有點不解又有點錯愕,似乎還不太明白發生什麼事情,他的胸口明亮地晃著一把刀,銳利到足以貫穿心臟的利刃,他往前俯倒,最後摔下平台前的那個表情,狠狠映在亞明尼納藍色的眼睛裡。

 

在他身後站著的是其中一個捧著盤子的侍僕,另一個侍僕嚇得臉色發白,不斷往後退撞在也是驚惶的皇后身上,拿不穩手上的盤子,清脆兩聲響起,兩個盤子和頭冠一前一後跌落地面,拿著從盤子絨布夾縫中取出的利刃,行兇的侍僕滿意地看著刀上的鮮血,笑了。

 

亞明尼納瞪大眼睛,彷彿現在才發現發生什麼事,他的四周此起彼落響起尖叫,可是他覺得異常安靜,他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只聽見侍僕瘋狂的尖笑還有他染滿血腥的刀尖和衣衫。

 

紅色的血,腥臭的味道,死亡的氣息,為什麼這麼熟悉又這麼陌生?

 

「邪惡的神和他邪惡的僕人啊,接受火神的洗禮為自己的罪惡贖罪吧!火神是平等的,他會讓每一個人都迎接最平等的未來,沒有人可以特別,所以邪神的使者也要平等地接受處決才行喔!這一切都是為了神聖的火神和聖主呀!」

 

閑麗勾著他的手用力非常,掐得他有些疼痛,遠遠的,似乎隱約聽見侍衛長的叫喝,尤季安和艾略克正想往這邊過來,卻給驚慌失措不斷想往反方向逃走的貴族阻撓,現場一片混亂。

 

僕從仍然站在原地,舔拭刀上的血,他斜眼往亞明尼納看來,眼裡充滿挑釁,亞明尼納仍然看著他,定定的,沒有轉移視線,沒有半點動作。

 

他是不是有哪裡不對勁了?他皮膚下的血液正因為死亡而叫囂著,還沒來得及為至親的死亡感到傷心,他先感受到的是,想要狠狠的把這個向他挑戰的男人砍倒在地。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最邪惡的國王死後,就輪到第二邪惡的王子囉!只要聖迪雅沒有領導者,邪惡的山神信仰就會崩潰,我們神聖的聖火教也就可以統治這個國家,往美好的未來邁進了!」

 

那侍僕矮下身,握緊短刀,快速往他這裡衝刺過來,閑麗尖叫著,眼前血霧紛飛,侍僕砍倒擋在他前面試圖阻擋他保護王子的貴族,繼續往他這裡逼近,就在那侍僕舉高染血短刀,向著亞明尼納刺來的時候,一切彷彿都停住了。

 

亞明尼納還沒真正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一聲更響亮的金屬碰撞聲震動他的耳膜,他出於反射的防衛動作抽出劍擋下短刀,侍僕反應很快,立即變招,往亞明尼納懷裡撞來,刀尖對準他的胸口,亞明尼納退後一步,長劍橫掃,逼開侍僕。

 

侍僕沒有遲疑太久,他發現有些沒逃跑的貴族正往這裡靠近,他必須在短時間內解決王子,瞄了瞄四下,他移動腳步,一手攬過一個逃得不夠快的中年婦女,將短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繞著王子打轉,亞明尼納冷靜凝視他的動作,手裡仍然持著劍。

 

下一秒,侍僕用力將婦女往亞明尼納推去,同時往前突刺,亞明尼納當下沒有多想,只依著體內好戰的血液,斜身避開婦女,仗著長兵器的優勢,在短刀刺中他之前,他的劍已經先穿透侍僕的身體,同時,像是串通好的一樣,一個明晃的劍刃自侍僕的胸口突出。在他前方的侍僕胸口同時被兩把利劍刺穿,侍僕仍然是狂傲地大笑,他猙獰地看著亞明尼納,嘴裡滿是鮮血。

 

「願神聖的火之神可以制裁你的罪惡,我的靈魂我的生命全都是奉獻給火之神的,聖火教永遠該凌駕在山神信仰上!」

 

他的笑容就此僵住,沒再講話也不會再講話了,可是他的臉上還是笑著,那個笑看了好礙眼,他到底為什麼要笑?

 

亞明尼納不知道現在自己是什麼表情,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像傻了一樣,一直死盯著那個侍僕的臉看,他旁邊的閑麗淚流滿面,已經嚇得虛脫無力,蹲在地上,事情變化太快,現場還是一片混亂,平時自忖修養極好的那些貴族現在只是不顧形象在逃命。

 

突然,亞明尼納覺得很可笑,只是,笑不出來。

 

他輕輕掙脫閑麗還是勾著他的手,稍微一用力,將劍從已死的男人身上拔出,他緩慢且不帶任何感情地用那男人的衣服擦拭他的劍,另一把插在男人身上的劍則被丟在地上,男人倒下後,他身後補給他另一劍的人再也無法遮掩。

 

「殿下……

 

「蘭狄諾家的姊妹果然很會騙人,連我都被騙了。」

 

亞明尼納輕輕勾出一個笑,其實他不知道自己幹麻要笑,在他幾步之遠的地方躺著他死去的父親,前不久他還站在那裡對他露出欣慰的笑容,並在接受他反抗的眼神時流露出憤怒,現在他只是一具屍體。

 

父親死了,他就不受控制了嗎?

 

還是真正控制他的東西其實仍然存在,死去的,只是表面的形式?

 

「殿下……

 

依然只是輕輕喚他一聲,露西雅皺起眉頭,但還來不及做什麼,便發現正在靠過來的侍衛長,她吸了下鼻子,淡漠著一張臉,混在搞不清楚狀況不過已經停下並且議論紛紛的人群中,消失不見。

 

亞明尼納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才剛死了父親,而且父親是被暗殺的,被信任的人從後面捅下致命一刀,這對王的威信有多大的影響?然後突然面對這個命運,連處理自己的心情都還沒法的他又如何?

 

他用力閉上眼睛,然後睜開。

 

對,他發現了,自己的表情一點都沒有改變,他甚至連過於激烈的情緒都還沒感受到。

 

他面向來到他跟前的三個侍衛長,他們臉上都帶有痛惜的憤怒和哀傷,他們的失職還有事情的突然,亞明尼納冷靜地向他們下令:「全面封鎖消息。」

 

待侍衛長帶著現場兩三個單位的士兵出去後,亞明尼納點名幾個職位在各單位都是最高的首領,分配工作給他們處理,然後讓剩下來的侍僕和侍女疏散飽受驚嚇的賓客,一切都有條不紊地在他腦中成形,然後執行,他就像沒有感情的機械一樣,冷靜處理這件事。

 

冷眼觀看一切步上正軌,目送閑麗給風帷洛當家帶走,他才走向站在平台旁的母親,她看見他走來,隨即哭倒在他的懷裡,她沒有說話,他也沒有,母親擁著兒子哭泣,兒子心思複雜地想著事情,父親無力地躺在地上。

 

事情如閃電一樣發生,又如閃電一樣結束,那個男人囂狂的笑好像還在他的眼前,他舉刀朝自己刺來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就抽劍對付他,心裡想的跟那男人一樣,殺死對方。

 

遭遇這樣大的變化,他一點真實感都沒有,他的思考停滯在不久之前的不滿裡,後來一連串的事情現在對他來說只是一片空白,他的心思亂到呈現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要想什麼。

 

他低首看看伏在他懷裡哭泣的母親,一手清輕扶上她的肩頭,以示無言的安慰。

 

能夠痛快哭出來是不是好一點?能夠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並且悲傷是不是好一點?

 

亞明尼納感到深刻的悲哀,他的感情縱然豐富又強自壓抑後呈現冷淡,在這種時候,總是掩不住,他那殘酷的本性,冷酷到殘酷的本性。

 

天生的王,是嗎?

 

他暗暗握緊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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