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閣

【六】秘密任務開始

離開新斐亞已經三天了，亞明尼納使用他用慣的假名萊克斯˙哈帕，帶領尤季安˙桑里亞、艾略克˙斑摩、克蕾兒˙奇、彌塞洛斯˙考爾特開始執行秘密任務。克蕾兒跟彌塞洛斯是芙美黛茲派來的幫手，尤季安跟艾略克則是在王子成年禮後的專屬侍衛長。

作為亞明尼納替身的是侍衛中一個擅長偽裝的能手，加上他又很機靈，只要有泰瑞法在一旁指導，並不會露出明顯破綻。而且比較重要的事情也已經結束，不會用到王子的身分，大約七天過後，便會折返聖迪雅，先行回首都。

沿著之前決定好的路線，從新斐亞離開後，先經過幾個以商業為主還算繁榮的市鎮，才到接近山區較為偏僻的小鎮，正式進入比較中下階層聚集的地域，羅斯亞，一個靠著礦產跟加工業生存的小鎮，隨處可見髒兮兮的工人坐在門口，舉著大酒杯高談闊論。

亞明尼納讓手下分批進行蒐集情報的工作，到晚上再到旅店集合，他身邊只跟了個尤季安，兩人低調地走進破舊的小酒吧，在角落找了兩個空位坐下，亞明尼納不著痕跡打量酒吧內的情形。

光線很差，瀰漫著菸酒和汗臭混在一起的難聞味道，酒吧很擁擠，到處都是人，客人大多都是強壯的青壯年男子，有的高聲吆喝，有的低低發出竊笑，地上桌上滿滿都是酒瓶，翻倒的酒瓶灑出的酒溢滿桌面濺到地上，環境非常地髒亂，偶爾還會有幾個打扮暴露的女人從外面走進來，沒骨頭就往那些擲出銅錢的男人靠，發出尖銳的笑聲。

下意識的，亞明尼納將頭上罩著的兜帽壓得更低。

尤季安招手讓跑腿的人送了兩杯啤酒來，他豪邁地仰頭就灌，還跟一旁不認識的男人互撞酒杯。尤季安也是個高大的男人，三十幾歲出頭，肌肉結實，看起來就不是很好欺負的凶狠樣，因此也沒有人特別不識趣來找麻煩。

「老兄，怎麼到這來？」

乾杯喝過酒後，那男人咧開嘴笑笑，露出一口發爛的黃牙，用不是很標準的空新語－－帶著濃厚的地方腔調－－問，尤季安抹抹嘴，打了個嗝。

「我聽說這裡要人手，過來看看有沒有機會。」

「帶著妞呀？」那男人用語粗俗，下巴往亞明尼納的方向努了努，尤季安哈哈大笑。

「開什麼玩笑，那是我弟。」猛然，尤季安湊到男人的耳邊，低聲說：「老實告訴你，我們是聽到風聲過來的，聽說這邊有在秘密徵招軍隊，我跟我弟想加入，賺些錢，最近都快生活不下去了。」

「傭兵？」

「是。」

那男人立即露出一臉「我知道了」的表情，大概他覺得被別人偷偷告知這種秘密算是很瞧的起他，所以並沒有吝嗇分享他所知道的情報。

「是有在招募軍隊，不過你找錯地方了，不在羅斯亞。這裡只是其中一個連絡點，實際上集合的地方不在羅斯亞，要到另一個鎮去，而且還要導引人。」

「導引人？」

「畢竟是革命活動，被政府發現是要殺頭的。在這方面總是要小心點，不過，嘿嘿，你真是找對人了，我剛好認識個導引人，怎樣，需要我帶你去找他嗎？」

「約個時間在這裡見面吧！」

很快的，兩人就討論好細節，亞明尼納眼角餘光瞥到尤季安偷偷塞了兩個金幣給男人，那男人瞪大了眼，然後發出難聽的笑聲，直拍尤季安的肩。不想在這地方留太久，亞明尼納藉口要先去找旅店休息，離開酒吧。

他覺得酒吧的空氣讓人很不舒服，但他同時也為有這樣反應的自己感到生氣，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應該要待在那裡好好蒐集情報，不管要講出怎樣的假話，不管怎麼討厭那些水準不足的人，他還是不能逃。

但長期教導他的那些禮儀讓他打從心底鄙夷那些人，在察覺這點的時候，他感到很為難，甚至懷疑自己或許才是扯後腿的那一個人。沉著臉，不想再多想下去，亞明尼納邁開步伐，找到約定集合的破舊旅店，走了進去。

當初會選這裡無非是因為偏僻，而且離那些工人的住宅區比較遠，晚上附近不太有工人出來喝酒鬧事，像這類的麻煩能避開就盡量避開。

亞明尼納從口袋中翻出幾個銅幣，堆在桌上，讓旅館老闆抓回櫃檯下的收納盒。

「欸，最近這裡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嗎？」

在旅館老闆遞給他鑰匙時，亞明尼納假裝無意中問起，旅館老闆烏黑的臉上出現不以為然的表情，挑起眉，頗沒禮貌盯著亞明尼納上下打量，亞明尼納淡淡地用藍色眸子對上對方還帶著戒心的眼睛。

「外地人沒有知道的必要。」

「不好意思，打擾了。」

亞明尼納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接過鑰匙，跟旅館老闆借了紙筆，在上面以聖迪雅的文字草草寫了幾個字，這是留給後到夥伴的字條，寫好後，讓旅館老闆將字條釘在後面的佈告欄上，那裡滿滿的都是留言的紙條，這期間那旅館老闆還是持續打量亞明尼納。

最後，在亞明尼納要上樓的時候，旅館老闆把他給叫住，依然是那種不屑的臉色。

「如果想知道什麼，到後面餐廳地方去看看，有桌老傢伙聚在那裡－－（亞明尼納聽不懂這個單字，推斷可能是一種活動），他們都是群到處刺探別人秘密的－－（雖然不懂這個單字，不過以剛剛在街道上接連聽到的樣子看來，應該是某種罵人用而且很難聽的字眼。），你不介意可以去問他們。」他用鼻子哼了長長一口氣。「要付錢，錢堆得越多，他們越樂意告訴你。」

亞明尼納點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他背著自己的行李打算先進房間，一步一步踏上狹窄的階梯，一股濃濃的霉味從兩側傳來，可以看見木造的房屋很多地方都已經腐爛，黑黑的一片，他不著痕跡皺了下眉頭，找到他的房間，推開房門走進去。

跟他猜想的一樣，房內濕氣很重，棉被也沉沉的，還有種濕冷的噁心感，亞明尼納將行李放在床上，自己則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思考剛剛聽來的事情。椅子很不牢靠，搖來搖去發出奇怪的聲音，感覺好像隨時都會解體。

在這種地方真的沒問題吧？聽起來，在餐廳聚集的那些人像是情報販子，而旅館老闆是引導人，這也說明了為什麼剛剛旅館老闆再三觀察他了，大概是在確認是不是政府人員偽裝的，可能這裡有些情報屬於地下性質，不能曝光於檯面上。

那麼旅館老闆最後又為何決定將這個訊息告訴他呢？亞明尼納回想在他面前自己所做過的動作，想到他曾經在櫃檯留了字條給尤季安他們，那時候他寫的是聖迪雅的語言。對了，他以手指摩硰著下巴暗想，非本國人士，況且他的空新語講得並不流暢，甚至有些僵硬以及口音上的不自然，這些都是後天學習另一種語言會帶來的後遺症，無可避免。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不放過這個機會，他摸摸懷裡，確認錢袋還在，便從容地走下樓，旅館老闆看他走下來，繃著一張臉，也不說話，就直接指出一個方向給他，亞明尼納往那方向望去，是一段短短的通道，中間有幾間房間，進頭沒有門只有一塊骯髒的布廉。

他走過去，掀開布廉，後頭是一間不算大的餐廳，只有一盞燈散發著軟弱的光芒，四周還夾著某種食物酸掉的臭味，然後是濃濃的煙味，感覺非常噁心，長期在乾淨的空間待慣了，讓亞明尼納很不適應這樣的環境，他還沒走進去，迎面就走來一個眼神凶狠長著顯眼鷹勾鼻的老婦，她的牙齒幾乎掉光光，面皮皺巴巴的，身上一樣有種很臭的味道，她逼近亞明尼納。

「要用餐嗎？」她用不甚標準的空新語發問。

「不，謝謝。」

下意識的，亞明尼納只想離她遠一點，並不是說瞧不起這樣生活在比較下面階層的人，而是心理上無法制止的習慣意識讓他想遠離，他首次發現以王族的身分去進行臥底調查有多麼不方便，狀況比他想像的還要糟糕。

他拼命告訴自己要忍耐，要是他忍不下，搞不好任務就會失敗，他不能在此時此刻表現出王子嬌貴的一面，非常不想要成為其他人的絆腳石。

然後他在角落找到的旅館老闆要他找的人，五個老人繞著圓桌坐著，跟那老婦一樣，看起來不怎麼在整理外表，邋遢又充滿異味，有兩個人專注地在看牌，其他三個人不像在酒店看到那些男人吵鬧不休，他們全都異常安靜，偶爾才聽到咕嚕咕嚕直接拿起酒瓶灌酒的悶響，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亞明尼納仔細看清楚他們桌上的東西，是紙牌，他們在玩紙牌遊戲。這是在主大陸非常風行的一種紙牌遊戲，不過由於紙牌中有些牌的名稱聽起來過於敏感，而且這些紙牌遊戲多用於賭博之類的用途，因此在聖迪雅被刻意壓制下來。但這種紙牌遊戲的改良版倒是還滿受貴族歡迎，所謂的改良版，也只是把一些敏感的字眼改掉，規則其實還是差不多。

剛剛旅館老闆說的那個單字看來就是指這個紙牌遊戲，在聖迪雅這種遊戲則俗稱「搶王」。還記得很久以前希爾緹斯教他玩過，這是個運氣和技巧揉合而成的繁複遊戲，對於思考也很有挑戰性。亞明尼納不好意思打擾正在打牌的兩個人，也跟其他三人一樣，默默站在一旁觀賽。

桌上已經堆了一定數量的牌，遊戲應該已經接近盡頭，離亞明尼納較遠的那個禿頭老人謹慎地丟出一張牌，是國王七。

「單張牌視同啟動效能。」老人用低啞難聽的聲音說。「我要一張騎士四。」

一邊一個留著長長白鬍子的老人二話不說，伸手挪往堆在桌上的牌組，翻出禿頭老人指定的那張牌遞給他，禿頭老人則從牌組中將一張奴隸一丟出來，加上那張騎士四，禿頭老人又丟出了祭司四、平民四、傭兵四，總共是四張牌放在桌上。

「四的四架。」背對亞明尼納的老人喃喃地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飽滿很有精神，從亞明尼納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在輕輕搖頭時帶動短山羊鬍微顫。「嘖，沒辦法了，我認輸。」他認命地將手上牌往桌上一攤，可以看到五張皇后靜靜躺在微光下，是連珠皇后五張。

牌局一結束，頓時所有人的表情都放鬆了不少，沒再像剛剛那麼嚴肅，禿頭老人笑得闔不攏嘴，他抓起一邊的酒瓶就往嘴巴塞，多餘的酒水從嘴角溢出，一旁除了長鬚老人外，也都哈哈大笑，輸給禿頭老人的山羊鬍老人還在搖頭。

「太可惜了，最後一把是好牌。」禿頭老人隨手撥撥桌上的牌，笑得很難聽，在贏牌之後，他終於有餘力注意到站在離桌子有段距離的亞明尼納，他用嘴巴吸著酒瓶瓶口，一雙眼睛瞪著亞明尼納。「你要幹麻？－－」

又是聽不懂的單字，但也罷，想一想應該也是難聽又粗俗的俗話而已。他一語不發，直接在桌上放了一枚銀幣，禿頭老人喔了一聲，眼睛瞪的老大，亞明尼納再堆上第二枚，老人又喔了聲，眼睛瞪得更大，亞明尼納直到堆下第五枚銀幣才住手。

「如果你可以給我我想要知道的事情，我可以再加錢。」

「嘿嘿，第一次來你還挺懂規矩的，外面那個－－的－－教你的？」禿頭老人懶懶地轉向坐在他左邊一個肥胖老人。「欸，老兄弟，那小子要買情報呢！你說怎麼樣？」

「很好。」

「什麼很好？」

「態度。」

肥胖老人憨憨笑著，回答很簡潔，也很明白，禿頭老人看向右邊兩個老人，長鬚的老人謹慎地點頭，然後禿頭老人刻意將下巴抬高，用一種很不禮貌的眼神掃向剛剛那位戰敗者。

「喂！你咧？同不同意這－－買點情報？這－－還真有點－－臭錢，不賺是－－，你要是拒絕就太可惜了，哈哈，你再－－下去我可不知道你還要剩什麼了！」

說完禿頭老人又開始難聽的大笑，雖然亞明尼納看不見山羊鬍老人的表情，不過卻可以想像出他繃著一張臉，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說：「－－你－－，不要太－－囂張，我同意賣出情報，你想知道什麼？」最後一句是講給亞明尼納聽的。

「最近空新有什麼奇怪的事情？」

「那麼大的範圍，你當我們－－呀？給點確切的東西好不好？」話才剛說完對面的禿頭老人就罵起來了，他往桌上吐了口口水，又抓起桌上酒瓶喝酒，斜眼瞄向亞明尼納。

這倒不好想，亞明尼納想了想該怎麼說。

「有什麼大量集結人力不自然的事情？」

「這個在空新常見了，那領導人是－－，－－跟他的－－都很沒用，最近這種事情還真多得很呢！不是革命就是叛亂、違法，還怕沒有嗎？」禿頭老人吹著口哨，一邊數落那些空新高層幹部，一邊回答。「就拿隔壁鎮的亞路德說好了，那邊的地主都大量收購奴隸，是不知道有什麼用途，反正那些－－被抓去還不是要－－做苦工做到死，空新那些豪宅還不都這樣蓋起來的。虧上面的還在那裡自由平等博愛，－－，他們真該來這裡看看。」

「鄰鎮卡爾普也有革命活動，聽說已經開始行動，不過行動很隱密，再加上規定嚴格，只找傭兵入團，我想裡面那些－－都是會用腦的，才需要大量雇用傭兵，除了這些之外，就不知道其他的。」山羊鬍老人停止搖頭，他伸長手臂去收拾散亂桌面的凌亂紙牌，如此回答。「比較值得注意的是一個實際的叛亂團體，還沒有實際的行動，不過招募的過程很嚴謹，聽說背後有別的勢力在支持，算是計劃性而且實際的，訴求是恢復王權。」

「大家都說那群－－說好玩的，他們根本沒想過要推翻什麼，只是要到處鬧一鬧而已。在別的鎮子說得跟什麼一樣，－－也沒什麼了不起，憑什麼－－又來向我們－－，又不是值德炫燿的東西。」禿頭老人接下話，繼續說。「只是他們有點行蹤不定，裡面好像也有不少魔法師，真夠－－，我看這肯定可以鬧大的。如果他們認真點，不是純粹想鬧，搞不好真－－給推翻那個政府也說不定。」

他扭過頭看向肥胖老人。

「喂！我還有什麼漏掉的？」

「沒有。」

「最好沒有，有我還把你這－－給切成幾萬段，切成絲啦－－！」禿頭老人抹抹嘴，隨手將剩沒多少酒水的酒瓶往旁邊丟，發出響亮的爆裂聲，他彷彿沒聽到似的，打了個嗝，又瞪著亞明尼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的關係，他的眼神有點渙散。「喂！小子，還什麼東西想問的？」

「嗯……可以告訴我要怎麼找到招集傭兵的秘密革命團體？」亞明尼納從懷中掏出一枚金色的錢幣，堆在銀色燦爛之上，金黃色的光彩更顯奪目。「還有那個計劃性發起的革命團體。」

「只要有導引人什麼都好說，就我知道，酒店那邊有好幾個－－跟那－－的導引人認識，不如去那裡碰碰運氣，好運一點就給你遇上了。至於招集傭兵的團體，你得按照那群－－留下的符號去找，他們特別用只有傭兵才看得出來的手法向傭兵喊話，你－－如果夠厲害，儘管去找，我知道羅斯亞肯定有。」

禿頭老人眼睛貪婪地盯著桌上錢幣，他一把抓過疊起來的錢幣，由於力道過猛，差點整個推散，他扯開喉嚨把那老婦叫來，傲慢地將一枚銀幣丟到她面前的地上，那老婦像是獲得什麼寶物一樣，興奮的眼睛明顯突出，她珍惜地撿起地上銀幣，拖著笨拙的身軀跑到廚房後了。

此時禿頭老人再次打了個嗝，有了段沉默後，有個聲音打破靜默，只是不是那個禿頭老人，而是始終沒有看見臉的山羊鬍老人。

「我們賣情報的，有時候要顧道義，才能夠獲得情報，所以太多的我們不方便說，我們要尊重提供情報給我們的人，剩下的你就自己去找。因為我們不知道來的人是朋友還是敵人。」

「是，謝謝各位。」

「喂，你小子等等。」在亞明尼納要轉身離去的時候，禿頭老人把他叫住，他的臉上有一絲詭異的笑容。「你會不會玩『搶王』。」（現在亞明尼納已經知道這個空新語中的單字代表搶王）

亞明尼納頓了頓。

「不會。」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

禿頭老人一臉惋惜，他搔搔頭，沒再說什麼，亞明尼納不想在這骯髒的餐廳多待，動作迅速，立即離開餐廳，回房間等夥伴回來，分享各自找到的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