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閣

【五】達成平衡

儘管多了個莫名其妙的老師出來，但這種課程並不是每天都要上的，賽諾姆心情好的時候，就會出現在皇宮，不管那時亞明尼納在做什麼，一定會被迫放棄。有一次在鏡水間正跟閑麗討論關於古聖迪雅的歷史時，賽諾姆突然粗魯地推開門，二話不說直接把他拉出去，留下吃驚地不知道該說什麼的閑麗跟其他孩子。

賽諾姆做什麼都得按著他的心情來，有的時候拉著他往大花園走，還會停下來斥責掃地的侍女不夠認真，嚇得侍女跑去跟總管告狀，鬧得雞飛狗跳。簡單來說，他做事沒有規矩可循，根本亂七八糟，搞不懂他在想什麼，就連上課內容也都不太固定，有時候一本正經的訓話，有時候則是扯天拉地的亂聊，偶爾他也會說些他從來沒聽過的知識，有關魔法的，這倒很有趣。

這個豪不在意將王族踩在腳下的老人平時卻不會出現在皇宮，聽說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街頭閒晃，看哪家人有人生病，他就去哪治病，治好了就在那戶人家借住一個晚上，如果到了晚上都沒有地方可住，他才會臭著一張臉回到皇宮，拉著自己帶來的破蓆子，到大花園睡覺。

在這樣祥和的生活下，日子過得很快，閑麗已經過了亞成禮，正式成為準大人，已經擁有聽政的權力，偶爾她缺席鏡水間便是跟著父親到國王書房去聽政了。說是聽政，便是不能表達自己意見，從頭到尾在旁默默觀視會議進行，這也是作為貴族一項重要的例行之事，為自己增長見識，以後好為國家做事。

秋天悄悄溜了過去，冬天跟著無聲無息滑上這片土地，聖迪雅的首都嘉思戴亞地理位置較為偏北，即使是夏天也不會熱到讓人直流汗，相對的，這裡的冬天十分寒冷，雖然不至於冷到會下雪，但如果沒做好禦寒，還是有可能會凍傷，連賽諾姆這麼胡鬧的個性，也都穿著厚厚大衣，留在皇宮大花園，至少在大花園刺骨的寒風吹不進來。

亞明尼納不小心在初冬時候染了點風寒，窩在暖洋洋的房間中休息了幾天，等他再回到鏡水間時，已經沒再看見希爾緹斯了，問過閑麗，才知道他到南方去避寒。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疾病，每年當氣溫開始急轉而下時，希爾緹斯就會到南方楓妮微領地避寒，分封領地的七大貴族之一楓妮微家族跟蘭狄諾家族一向交好，楓妮微家族當家的長子也娶了蘭狄諾家族長女為妻，分封到的楓妮微領地是在最南端跟嚴夜聯邦接壤的地方，這件事並不讓人奇怪，只是看不見希爾緹斯，亞明尼納就悶悶的。

他好不容易終於提起勇氣，要去向希爾緹斯再次接觸，現在又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面，冬天變成了更無趣的季節。

鏡水間越來越空，最後更是看到整室只有自己一人的空曠，閑麗去聽政了，魁茲當然也不會來，希爾緹斯根本不在首都，泰瑞法前幾天去空新共和國協商，大家都不在，一時有點寂寞的感覺。

在寂寞加乘下，冬季變得更加漫長，亞明尼納赫然發現自己甚至有時會在起床後，愣愣的數著冬季還有多久會過去，他為自己的孩子氣感到難為情，這就好像不喜歡吃正餐而巴巴望著甜點快送來的小孩子。

等呀等呀等呀，漸漸地天氣開始回溫，風刮在臉上也不再那麼冷了，沒想到轉眼間三四個月就這樣過去，亞明尼納有種微妙的感覺，之前明明還嫌冬天太長，現在又要奇怪怎麼這麼快就結束了。

天氣暖了，希爾緹斯也回來了，幾個月沒見，他的頭髮長了些，淡紫色的眼睛依舊美麗，像一潭紫色的湖水，清澈又帶點神秘美，只是蒼白的臉蛋一樣沒什麼表情變化，說巧不巧，希爾緹斯回來的那一天，風帷洛姊弟剛好缺席，鏡水間就他們兩個。

更令亞明尼納感到訝異的是希爾緹斯帶了兩本書給他。

「我在楓妮微領地打發時間看的，很有內容，殿下應該會喜歡。」

自從那次以來，希爾緹斯還沒有出現過這麼友善的態度，不對，從認識他以後，他都不曾如此主動跟他說話，可是希爾緹斯難得的和善態度，卻讓亞明尼納罪惡感更重，那件事情又再次在腦海重播。

「對不起，之前那件事……」

「殿下指的是什麼，我沒有印象了。」

希爾緹斯的口吻雖然還帶點距離感，但僵硬的冷漠已經不在了，亞明尼納看著一臉淡然的希爾緹斯，忽然有一種想法，一種全新的想法。

「希爾緹斯，我從現在開始說的話，你可以不用聽，也可以不用理會我，只是……祇是有些事情很想告訴你而已。」

希爾緹斯略為驚訝的看著亞明尼納，他一時沒有會意過來，只是睜著一雙淡紫色的眸子，靜靜等待亞明尼納接下來的話。

「我不喜歡因為王子的身分讓你覺得不自在，我自己也不喜歡我的身分，感覺只要頂著王子的光環，大家都會對我保持著距離，我的父親母親都是一樣的，旁邊的人也因為我是王子不敢踰矩，我是真的希望有人可以跟我當個好朋友。雖然還有一個完全不顧我身分的老師，但老師他不是朋友，有些事情不是可以跟老師說的，老師究竟跟朋友不一樣，我想要朋友，真的很想要，很想要一個不當我是王子的朋友呀！只看著我這個人，不是看著王子。魁茲他討厭我，因為我是王子，閑麗對我很有禮貌，因為我是王子，你跟我保持距離，也因為我是王子。我真的很討厭身為王子的自己，我討厭這種感覺！」

亞明尼納是豁出去了，之前想過要把自己的心情講出，感到十分猶豫，但要是對自己的事都保持沉默，他沒資格要求希爾緹斯對他坦白，既然想要跟對方處於同個水平上，對等交流，他一定得先放下自己的身段。

可能是被亞明尼納突如其來的坦白給嚇到，希爾緹斯什麼都沒說，眼神中帶著點錯愕，過了很久很久，他才垂下頭來，低低說了句：「並不是討厭您……」

「那為什麼一直故意疏離我？」

「……我不知道，只是覺得心裡不太舒服。」希爾緹斯以緩慢地語調說著，他斂下眸，長長的睫毛幾乎遮掩那片淡紫色的清潭。「也許您說得很對，我討厭『王子』這個身分，但我更討厭貴族這個身分，殿下是獨子，不會明白那種感覺。我想我只是在逃避一切，想要逃避貴族的身分，可是現實又這麼真實，連幻想的空間都沒有。」

「我是不明白你說的感受，可是被賦予的期待是一樣沉重的！」不知道從哪來的勇氣，亞明尼納大聲地反駁。「我是王子、是未來的國王，每天我都被教育要當一個好國王，我不能捨棄這個身分，我也不能做不好，我只能拼命去符合他們的期待，卻不一定可以得到稱讚，那種無力感跟絕望我是知道的，打從出生開始就脫離不了這種命運的絕望，我很清楚！」

希爾緹斯瞪大了眼睛，臉色變得慌亂，唇角微微動了下，像是要說什麼，不過他沒有說，再次抿緊了唇。可能是說中了他的心事吧！亞明尼納看著他的表情胡亂猜測。

「我本來也以為，必須照父親他們說得那樣去做，就是我的價值，可是我覺得好苦，一點都不快樂，我也不想這樣不快樂下去，但是從小就接受的觀念又逼迫我得繼續遵從，那種痛苦我也很明白。」

現在也牽扯到了自己的心事，亞明尼納覺得自己說話開始不順，不是因為緊張，而是他還沒想到該如何面對自己這樣的情緒，他大口大口喘氣，想要平復胸口激烈的起伏，儘管如此，他還是直直望進那雙淺紫色的眼瞳。

因為希爾緹斯的眼睛中，也看得見跟自己一樣的痛苦。

「可是我的老師告訴我，身分是不能夠捨棄的東西，但是沒有必要隨時隨地都被它操縱，身分也沒有資格可以剝奪我的快樂，就算身為一個王子，我還是可以要求跟一般人一樣快樂，我也可以要求要擁有一個朋友，光是『王子』這個身分是不能阻礙什麼的！」

「……為什麼……你可以說得這麼輕鬆？」

「這不是輕鬆，是我已經思考過很多次很多次的結論，從老師教我以後，我就一直在想，因為這真的太奇怪太不符合我的觀念，可是想一想，這已經是我唯一的出路了呀！」

這話帶有太大的沉重跟悲哀，事實上要去反駁這個現實比想要中要難，只是因為小孩子單純的思想，還相信只要努力就會成功，才會豪不顧慮就這麼做了。

希爾緹斯聽了亞明尼納的話後，有些魂不守舍，他整個人都出神了，最後在他做出回應之前，身體已經先有了反應，在他意識到的時候，溫熱的淚水已經盈滿眼框，他說不上來為什麼要哭，也吐不出隻字片語，他只是不斷吸鼻子、流淚，一張漂亮的臉上淚痕縱橫，打從心底浮上的難過叫他除了哭做不出任何動作。

可能亞明尼納的話太懇切，也太貼近真實，激起他本來就強硬壓抑住的情緒，本來他的冷靜跟面無表情就是假的，他只是一個孩子，還不懂得如何去保持假面具，非常輕易就受到情緒影響，也還好他還是個孩子，如果再過幾年，會更不容易坦白吧！

亞明尼納看他哭得那麼傷心，稍微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踏向前一步，這次希爾緹斯沒對他這動作有什麼明顯敵意的反應了。

「我……我可以抱你嗎？以朋友的身分。」

看希爾緹斯沒有反對的意思，亞明尼納壯著膽子，用雙臂環住顫抖不已的細瘦肩膀，他第一次這麼碰觸別人，希爾緹斯比他想像中還要瘦小，可是溫暖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從小時候到現在，他終日企盼的，就是一個溫暖的接觸呀！

雖然事情順利地讓他還有些搞不清楚前因後果，但他確實喜悅於自己終於到手的溫暖。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在懷中的希爾緹斯不斷重複同樣的字，因為哭的關係，顯得破碎及模糊，不過這是個比之前都還要誠懇的聲音，亞明尼納一邊抱著他，一邊猜想，或許這傢伙也跟自己一樣，想要一個真誠的擁抱，還有無關身分的溫暖。

是啊，不管對方的身分是什麼，貴族也好平民也好，只要是活著的物體，都有令人幾乎要落淚的溫暖，如果中間沒有隔著透明的牆，沒道理溫度無法傳遞呀！

那層隔閡，應該消失了吧！因為希爾緹斯的溫暖確實送到自己這邊了。

後記：

我想帝王道這個名稱可能不夠好，可是想來想去還是帝王道會最貼切於這篇文章，雖然覺得對自己的成績很羞愧，我還是挖坑了……（昏）我這次想要試著寫不一樣的東西，希望大家不要被我嚇到ˇˇ所謂帝王道，我在序章也說得很清楚，這是在講一個天生的帝王他的帝王道路，當然並不像表面上那麼膚淺簡單，還請大家慢慢等我生文。

希爾緹斯是我最心疼的孩子，其實他跟亞明尼納都還滿可憐的，只是亞明尼納很堅強，也很有勇氣，相對的希爾緹斯就很膽小，只想要逃避，而且遇到什麼事情都是逆來順受，才會把自己的情緒越壓抑越不可收拾，可是希爾緹斯又有一種讓人丟不下的感覺，怎麼說呢，希爾緹斯並不是柔弱的孩子，他並不是那種需要別人支持他或保護他才能夠走下去的人，也不是動不動就哭哭啼啼裝可憐的人，他只是為了生存會把自己的感情扼殺掉，同時又被這樣的事情逼得很痛苦，儘管亞明尼納不向他伸出手，他也可以自己走下去，只是一輩子在痛苦中煎熬罷了。他需要被疼，但不是沒人疼就活不下去，大概就是這樣ˇˇ

這跟需要別人保護又柔弱的花瓶女角是不同的，對，閑麗就是這種女人，如果她愛上誰的話，那個人就是她的內心支柱，如果那個人對她不好，捨棄她漠視她對她的態度殘忍，那她一定會幾乎喪失自己，我不太喜歡這種女人，感覺很討厭……

魁茲是我還滿喜歡的孩子，設定他是個彆扭可愛又會耍脾氣的孩子，現在可能還看不出來，不過以後他長大後，比較會思考應該就會可愛多了，現在的魁茲還是個死小孩（笑）至於泰瑞法大哥哥，也是我寫得很愉快的角色，他很輕鬆，也很瀟灑，然後具有智慧，這種人寫起來真的很輕鬆。就這點來說，賽諾姆也是一樣的，賽諾姆雖然是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卻是個可愛的老頭子，他老是倒行逆施，做一堆常理不容的事情，他在帝王道扮演最大的角色就是亞明尼納得啟蒙恩師及對世道叛逆一個隨興的角色。

另外呀，連我自己都覺得很汗的就是，亞明尼納那幾個小孩子心態完全不是小孩子，思想也挺複雜的，我不覺得有小孩子說話會說成這種樣子，我也不信有小孩子會這麼成熟會有這種想法，感覺這起碼要到國中年紀才說得出這種話。但是既然生在複雜的貴族群中，小孩子早熟也是有可能的，我只能這樣說服自己……（事實證明這一點用都沒有）

第一章主要是在講聖迪雅王國，到後面開始，會開始介紹其他國家，不過前面幾章應該都還會停留在聖迪雅王國這個階段吧！聖迪雅其實是所有國家中設定最複雜的地方，因為包含宗教祭典地形氣候之類我其實都有考慮進去，不過有些地方可能看不出來XDD

最後，可以發現我的筆風有些不太一樣了，基本上還是有一定的型在啦！只是可能最近小說看得多，稍微有點被影響到了……不過我文章的味道我還是會堅持的，因為我覺得寫文章就應該寫出自己的風格才對，一味的去模仿是沒用的，就像是之前音樂老師放給我們看的蓋西文生平電影，裡面有一段是他去跟一個歐洲作曲家請教如何作曲，那個作曲家（名字我忘了）就跟他說：「你要做蓋西文第一，不要做（填那個作曲家的名字|||）第二。」大概就是這樣吧！

唉呀~每次一寫起後記來廢話總是有點多，但我就很喜歡討論自己小說中的人物嘛！（嘆）好吧！那等我段考完以後再繼續寫第二章囉！第一章是一切的開端，第二章還不會進入主要劇情，一樣輕鬆為主，寫一下這群貴族的日常生活。

2007/09/26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