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閣

【六】戰爭

乍看之下，梅樂妮斯似乎是一名平易近人又不失優雅的女性，看不出她非貴族出身，她在接管財政之後，在熟悉事務的同時也在招募屬於自己的黨派，一步步攻城掠地，好幾次都將腦筋動到卡翠麗耶派上去，可以說是故意表現出她瞧不起人的態度，以不將卡翠麗耶放在眼裡這點來激怒她。

但很可惜，卡翠麗耶不是笨蛋，她也知道梅樂妮斯在耍小動作，便沉穩地鞏固自己的勢力，不隨梅樂妮斯的挑釁聞雞起舞。不過梅樂妮斯在收買人心上很有一套，比起長期身處高位的卡翠麗耶，她更能放下身段去協商，不想太過難看去討好卡翠麗耶的官員很多都選擇支持梅樂妮斯。

梅樂妮斯用了類似買賣交易的計倆招攬她的勢力，就亞明尼納所知的，納入梅樂妮斯旗下的官員所屬的單位經費比往常要優渥許多，反倒是策務院，被那些結盟起來的官員挑毛病，加上梅樂妮斯刁難，東扣西扣，被減掉許多發配額，還被迫取消一場策務院私下的餐會。

看得出來，以財政為中心，一些比較重視利益的單位大多都在梅樂妮斯近於賄賂的條件下，紛紛向她靠攏，卡翠麗耶尚未完全掌握策務院的時候，可說是對她十分不利，唯一較佔優勢的軍政單位是她最後的防線，由她的丈夫肯奈羅當做後盾，軍政單位的將軍們大多因為尊敬肯奈羅，而討厭過於麻煩的商業利益問題，選擇拒絕梅樂妮斯的拉攏，繼續支持卡翠麗耶。

在這兩個女人的惡鬥下，每一次大會議的氣氛都很奇怪，多爾哥吉臉色也是越來越凝重，亞明尼納知道父親非常憂慮目前的情勢，但即使是父親出面也無反完全杜絕這樣的政治惡鬥，一向一板一眼照規矩來的多爾哥吉想管，卻管不了，就只能處在雖然知道事實也無法插手太多的無力中。

這些資料是由皇宮內的幽暗部隊傳遞給他的秘密訊息。幽暗部隊隸屬於王族，成員不到半個單位，各個都是隱藏身份的高手，擁有各方面的才華，跟在國王或儲君身邊聽從差遣，從執行秘密任務到調查、特殊情形下的保護甚至暗殺都是他們的工作範圍。除了對王族十分忠誠以外，薪資也十分優渥，和他們工作危險程度相當的酬勞。

第一次知道幽暗部隊的事情，是在成年後，有很多事情，並不是亞成禮過後就有資格知道，大部分是在成年禮過後，一步步踏向君王之路時所得知的，幽暗部隊也是，成年禮後沒有多久，父親便為他引薦幽暗部隊隊長，並進一步知道目前幽暗部隊有七名成員，每人都以一種動物的名稱當作代號，他們真正的身分只有國王知道。

亞明尼納所獲得的這些情報，是幽暗部隊中一位名為蒼鷹的隊員為他效勞，蒼鷹在幽暗部隊中近似於參謀的存在，頭腦很好、反應迅速，最擅長蒐集情報。他猜父親也是運用了幽暗部隊中的某位隊員，才能得知跟他相仿的情報。

父親處理這種政治惡鬥不拿手，他所想到的只是如何用既定的規則去限制蘭狄諾家兩個女人的行為，但實際上，不管再怎樣嚴謹的規則都有漏洞可鑽，所以規則本身並不可靠。亞明尼納很清楚，要對付這兩個女人，必須要反利用也就是黑吃黑才行，要有不輸給她們的政治手腕，反將優勢搶回自己手上。

不過一來他現在不是國王，做不了主；二來他還沒想出良好的對應策略，不宜就此貿然出手。

不管是梅樂妮斯或是卡翠麗耶都不好對付，另外在朝中還有所謂的第三勢力存在，傾向王族的中立派，如何擴大這樣的中立派，牽制兩人的勢力，需要好好動一下腦筋。

另一方面，除了國內政治紛亂的隱憂，亞契亞最近的動作也令人在意，跟數十年來關於亞契亞的侵略不同，自從亞姿拉事件後，他們完全沒有意思侵犯聖迪雅的邊界，但就是因為這樣才令人不安，感覺是為了什麼正在做準備似的。

在亞契亞國內他們動作很大，邊界卻連點風吹草動也沒有，怎麼看都不對勁，從亞姿拉事件中就可以知道，為了攻陷聖迪雅，可以如此大費周章拿下亞姿拉，而聖迪雅就在全無防備的時候，受到意料之外的襲擊。

這有部分他懷疑是聖迪雅的形象受到動搖，在動亂的年代，邊境外的國家很多都處於戰亂之中，難民流離失所就會往聖迪雅移動，而國外的不穩定多少會影響聖迪雅，因此貧窮的人口特別多，南方本來就離首都較為遙遠，生活條件又不如北方，會產生這種動搖多少是在預料之內，至少合情合理。

偶爾出現的叛亂事件多半都是從南方起軍，北方幾乎是沒有，從皇宮中的藏書間翻出來的歷史年代記載，百年來不過一件，規模也不大，一下就平定了，反倒是南方，近四十年，已經是第三起叛亂事件，幾乎都是生活被逼得沒辦法的貧民聚集在一起反叛，最嚴重的一件叛亂事件發生在三十幾年前，南方幾乎淪陷，整整花了五年的時間才平定。

由此可見，南方的信仰層也是最薄弱的，困苦久的人民、從外國移民過來的難民，前者不滿中上階級可以豐衣足食，而認為神有偏私，決意發起叛亂讓神認同他們也同樣有資格享受同種待遇；後者則是和從小信仰山神信仰的聖迪雅人不同，是入境隨俗才勉強跟隨信仰山神信仰，況且本來逃難到聖迪雅是為了依憑，沒有得到期待中的照顧，反而會因此心生不滿，決意反叛。

這些召集者除了以生活條件為號召，還會將空新的共和體制當作藉口，尋找一些對領主不滿的商人資助，其中情況最嚴重的就是桑米里耶，其次是楓妮微。菲佳奈長期對抗亞契亞侵略，激起當地民眾的愛國之心，加上菲佳奈領主一向以高壓統治貧民，所以反倒沒有這問題。

看穩這樣的局勢，趁勢在南邊崛起的聖火教逐日強大，只是光逮捕那些傳教的人於事無補，更該做的應該是要鞏固那些人民對聖迪雅的信任，可是問題就在這裡，要怎麼做？近年來農作物收成一直不好，間接影響聖迪雅的威信，明知這不是他們可以控制的問題，仍然要面對這對政權造成負面影響的殘酷事實。

聖火教宣揚火神博愛，祂會讓祂所有的子民都享受到該有的生活，祂是平等的，不像雪山的眾神一般，只眷顧某些特定的家族，讓所謂的貴族欺壓在人民的上面享受更美好的生活。對貧民來說，這是非常誘人的，自己所有的大家也都會有，不會有人比較多也不會有人比較少，以平等原則的火神手拿持平的天秤，正是代表這偉大的理念。

亞明尼納差出蒼鷹到南部為他調查聖火教的詳細教義和勢力發展、權力分配等，便在他的書房內一邊批改公文一邊靜待結果。

平等，這世界上沒有這種事情，以人性而言，權力和金錢是相對的，高權力的人沒有道理過著跟一般人相同的生活，而有錢的人也沒道理過得跟平凡人一樣，只要比別人優秀一點點，就會想要再獲得更多，否則這個人就會心裡不平衡。反觀比較不優秀的人，因為得不到，對得到的人也會感到忌妒而心裡不平衡。要同時滿足這樣的條件，是不可能的。

何況，所謂的不平等都只是表象，一個人在哪方面比別人多了點什麼，就一定會在某方面比別人少了點什麼，表面上看起來不平等，實際上早就是平等的。像他，雖然貴為王子，卻連一般人該有的感情都不被允許擁有，還要背負龐大的責任與壓力，更沒有自由，這些對一般人來說很基本的東西，他從小就沒有。

清楚明白這一點的亞明尼納一點也不相信聖火教宛如兒戲的追求目標，他反而開始思量那個提出聖火教教義的那個人，究竟懷抱著怎樣的心思佈下這個局。

＊

蒼鷹在三十七天後回到皇宮，如往常一般，他戴著面具，全身罩在斗篷下，無聲無息從亞明尼納書房內的落地窗進入，靜靜垂手站在亞明尼納的書桌前。幽暗部隊的成員背上畫有大地魔法系中的契約線，約束成員的行為，以及讓成員在魔法遮蔽下，穿越皇宮中重重的古代魔法機關。

為他們施展契約線的是掌握刑政的伯納肯˙安卡地亞，如同他嚴謹的為人一樣，大地魔法系的攻擊魔法數量稀少，大多都是用在制約或是契約上，伯納肯更是箇中高手。在不讓他知道是幽暗部隊的前提下，要他為幽暗部隊繪製契約線。

亞明尼納停下筆。

「查到什麼？」

「聖火教在桑米里耶已經有地下總部建立，我裝做教徒進入裡面勘查，發現裡面逃生口的數量非常多，而且方向很雜，所以要徹底抓出藏在裡面的教徒非常困難。在被大廳上的那些人困住的同時，其他人就會從各個出口趁機逃出。」

「不能在出口進行埋伏嗎？」

「沒有辦法，很多通道是利用地下室打通建造的，還有很多死路，我努力尋找也只找到確切的二十六個洞口，估計還有三十個左右沒有找出來。」

告知桑米里耶領主偕同抓人這件事情應該是行不通了，果然跟他想的一樣，聖火教給他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似乎是有所意圖，而不是單純的不滿聖迪雅山神信仰而提出的。尤其是他們所提倡的教義，簡直是在跟聖迪雅的山神信仰作對。

而接下來蒼鷹所報告的消息更不樂觀。

「令我覺得疑惑的是，聖火教在桑米里耶已經有這樣的勢力，桑米里耶領主的行動仍然十分消極，照理說危及本國國教的任何宗教都該處以嚴重的刑罰，但是桑米里耶領主卻明顯對那些教徒睜之眼閉隻眼。」

「所以說，桑米里耶領主也可能參與這波預謀叛亂計劃囉？」

「我不敢下結論。」

想想也的確有這種可能性，三等貴族都有屬於自己的領土，又不像四大貴族管理的是離國王最近的首都區域，久了以後，難保不會有人想因此產生妄念，想要脫離聖迪雅，自己成立一個國家。

平時對於七大領地的管理權，國王都不會干涉太多，基本上是各領地地方自治，唯有一些比較重大的事件中央才會關心或插手，各領地之間怎麼發展，其實在中央，關於細節並不能知道得非常清楚。

但在確認這件事情之前，亞明尼納不能隨便動作，即使是地位崇高的國王，要治三等貴族罪，還是要有非常足夠的證據才可以出手，更何況他現在不過是王子，這種事情他還沒有權力管。

「那麼聖火教是在什麼時候開始發展的？」

「最早的時間已經很難去推斷，但應該是在桑米里耶的亞姿拉事件前，但亞姿拉事件發生的那段時間，由於國家大多數的精力都集中在亞姿拉跟亞契亞，所以聖火教的事情不受重視，當初只是當簡單案例處理。當然也可歸咎於桑米里耶領主故意的放鬆。」

「現在桑米里耶的情況怎麼樣？」

「不怎麼好，因為亞姿拉事件發生，居民非常恐慌，而且感到十分不安，也有無法信任亞姿拉已經受到控制的人們，總之，那區域的人對目前的聖迪雅懷有強烈懷疑，信仰恐怕開始遭受動搖。已經有神殿或祈禱居被激進派的聖火教教徒摧毀，還有一些祭司被殺，估計下一次桑米里耶領主送來的政績報告中會簡單提到。」

「那……」

正當亞明尼納還想問什麼的時候，書房的門外響起清脆的叩門聲，蒼鷹迅速幾個箭步走到壁爐前，扭動其中一尊裝適用的雕像，隨著難聽的悶聲，壁爐旁的牆壁翻過，露出後面僅容一人藏身的小密室，他退進密室，牆壁再次關上，而書房的門剛好打開，是尤季安。

他矮下頭，讓到門的一旁。

「陛下來了。」

話才說完，多爾哥吉便出現在門口，尤季安恭敬地行了點頭禮，便退出書房，順手關上房門。見到父親在不應該出現的時間無預警的出現，亞明尼納略為驚訝，連忙起身，步至父親的身邊。

「父親有事？」

「嗯，關於你的婚約。」

多爾哥吉點了點頭，緩緩說出這個亞明尼納一點都不驚訝的答案。貴族通常都很早婚，有些貴族為了藉由子女的婚姻來達成地位的連結，在兒女一過成年禮就急著找好對象。他是王子，全聖迪雅上下最具價值的地位，哪個貴族女孩不想要？

「老實說，我已經有大概的對象。」一邊觀察父親不見感情的表情，亞明尼納一邊小心翼翼陳述他的想法。「至少婚姻的部分讓我自己做主，父親。」

「是四大貴族的女兒嗎？」

多爾哥吉劈頭就是這麼一句，亞明尼納否認：「不是。」

然後他看見多爾哥吉不明顯地皺了眉頭，這通常表示他不贊同，這也不讓亞明尼納意外，他本來就不覺得多爾哥吉會同意他娶非四等貴族的女孩。雖然他心中仍有一些疑慮尚未消除，但如果要娶妻，他希望是娜兒塔。

「王族一向和四大貴族聯姻，這也是鞏固威信的方法之一。在神話中，初代被神派出的使者，就是娶了四大貴族的女子為妻，象徵守護聖迪雅的四大元素會守護王族和這個國家。後來每一代的國王，都延續這個傳統。」

「傳統有改進的空間，即使是傳統，也會被革新所淘汰。人民不一定不能接受，何況這種宗教的謊言，要怎麼編都可以，只要合情合理，符合教義就不是問題。」

「你沒有反駁的餘地，蘭狄諾家的露西雅˙蘭狄諾和風帷洛家的閑麗˙風帷洛，你一定要娶這兩位其中一位為妻，沒有其他選擇。」

忽視亞明尼納語中反叛意味十足的意思，多爾哥吉再一次重申自己的想法，如果是過去，亞明尼納大概會逆來順受，毫無怨言接受這個安排吧！但這大半年下來，他常常跟娜兒塔討論，也在聊天中尋找賽諾姆給他的那句話的真正涵意，雖然他還不是很懂，卻已經知道不應該隨便接受。

看似合理其實一點都不合理的事情。

當然，還有他開始找回自己感情這一點也有關係，在和娜兒塔相處的過程中，固然為了這段情而猶豫痛苦過，卻無疑帶給他巧妙的喜悅，那種欣喜的感覺是他想要記住的，可以為了愛一個人而幸福的感覺，而不是痛苦。

父親眉間皺起的皺紋更加明顯，他逕自走到亞明尼納書寫公文的書桌前，在舒服的椅子上落坐，一邊無心翻弄桌上處理到一半的公文，眼神閃爍，像在計劃什麼。

「我會替你安排見面時間，蘭狄諾家的小姐和風帷洛家的小姐。」不等亞明尼納說出違背的話，多爾哥吉就先接著說下去：「蘭狄諾家的人聰明，而且擅長管理，如果你選擇露西雅˙蘭狄諾，她可以管理內侍官；風帷洛家的人堅強而溫柔，擅長與人溝通和做事，如果你選擇閑麗˙風帷洛，她可以消除內侍官間的緊張關係。」

「父親，我不會娶她們，請不用安排我們見面。」

「亞明尼納，我說過了，在這件事上你沒有抉擇的權力，我給你基本的尊重，讓你自己挑選妻子……」

「請您說那是您決定好了人選再讓我挑選，您並沒有給我完全的自由。」亞明尼納巧妙地反駁多爾哥吉，他看出父親的眼裡有些許驚訝，但父親沒再多說什麼，一聲不吭就離開了。通常這個時候的父親會非常固執，凡是他心裡已經有底的事情，就不容許更改，亞明尼納知道自己這次對上的不是簡單的娶妻問題，還有父親的這個個性。

如果他無法戰勝父親這樣的個性，扭轉一次，那麼他就無法照著賽諾姆所說的那樣，去尋找屬於他的道路。

亞明尼納走道壁爐邊，扭轉固定的雕像，將蒼鷹從牆中放出，想了想，剛剛被父親一打岔，一時間心裡思緒都給娶妻的事情給拉去，沒辦法再專心思考聖火教的事，只好先叫蒼鷹回去休息，唯有在他離開前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關於聖火教的事情，父親掌握到什麼地步？」

「這要看赤蝎掌握情報到什麼程度，不過該知道的應該都知道了。我們平時私底下也很少接觸，除了團體任務以外，幾乎沒有碰面，所以對於赤蝎的事情我也知道不多，唯一比較清楚的是，目前他算是我們名義上的隊長。」

「嗯，我知道了。」

蒼鷹點了點頭，如來的時候一樣，像鬼影一樣，迅速消失在書房裡，亞明尼納面對空蕩蕩的書房，總算鬆了口氣，癱在椅子上，久久沒有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