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閣

章之一　風之頌

【一】管不住的天空

聖迪雅王國的皇宮中，有個種滿了各種奇花異草的大花園，有跟臉一樣大的花，葉寬還有比人要高的葉子，偶爾也會看見不屬於這個國家的植物，帶點異國風情的活潑，彎來繞去的小路，像是迷宮中的路徑，拐來拐去，走著走著連方位都迷失了，找不到出口。

平時除了在特定的時間讓園丁進來整理花草，其餘時間任何人都是禁止進入的，因為這是皇室專屬的私人空間之一，是皇室成員想要休息時，隨時都不受到打擾的一個絕對空間。

亞明尼納˙愛雪赫斯特相信自己是最會利用這個特性的皇室成員，所謂的絕對空間在皇宮中也可以稱之為禁忌區域，像是大花園、寢宮、書房都是禁忌區，沒有獲得允許不得進入，貴族也一樣，若有要緊事項要聯絡禁忌區中的皇室成員，便得請出魔法師用一種特殊的傳信魔法傳達訊息。

頂著「愛雪赫斯特」這個皇族的姓，要承擔的壓力是一般人所不能想像的，尤其他還是現任國王的獨子，所有的人都把他當作儲君看待，那些眼神中包含的期待會讓他想要逃開，雖然只是個快滿十歲的小孩子，但也已經隱約察覺到了自己可能會背負的責任。

地理、歷史、兵法、劍術、實戰訓練，所有的課程都是為了做一個未來的國王，亞明尼納並不知道當一個國王有多麼了不起，他連皇宮都沒出去過，對他來說，這個世界還不夠寬廣，所以能夠逃開那些壓力的地方只剩下這個大花園，專屬於他的大花園。

每天吃的是廚師做出的精緻美食，廚櫃中的衣服是特別定製出來的套裝，材質極佳、樣式華麗、花樣繁複，睡的地方也是前幾任的國王花了大錢精心打造的，每一項對他來說理所當然的東西，都是奢侈無比的享受。

亞明尼納眨了眨美麗的寶藍色眸子，稚氣的臉上絲毫開心不起來，燦爛的亮金色頭髮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那是純粹的金色，沒摻雜半點雜色，具有光澤、柔順、輕飄飄的，一陣微風都可以撩起幾根耀眼的金絲，遺傳自皇后的面容，他擁有得天獨厚的美貌。他的母親－－現任皇后－－是國內有名的美女，出身於四大貴族中的密水蘭尼，優雅又高貴的不只血統，還有她的儀態與氣質，在社交界頗受好評。

但是亞明尼納不喜歡母親，她總是表現出一種冷漠的態度，每次看見她，臉上幾乎沒什麼表情，薄唇緊緊抿成直線，冰霜般的形象讓人無從靠近，面對她，亞明尼納不自覺態度也跟著僵硬起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非得這樣。

而父親多爾哥吉˙愛雪赫斯特這位現任的國王，同樣對他保持嚴厲且冷漠的態度，他只知道父親很忙，除了用晚餐的時候，很少有會見到父親的時候，就算見到了父親，他也只會千篇一律的訓話，訓示他身為王子、未來的國王應有的態度，不然就是問他在課程上有什麼進展，而且就算是這種對話，多爾哥吉的用字一樣精簡。亞明尼納清楚，父親才不關心他，他只是在培養一個接班者，只要優秀地培養出那樣的人就好。

這就是一個國家最頂端的人物所生活的情形，亞明尼納不太喜歡這種情形，他可以比一般人優秀，他可以比一般人還擁有更優越的生存條件，但是他相對的必須存活在沒有感情的圈圈裡，一個名為皇宮的大圈圈。

愛雪赫斯特對他來說是個巨大無比的枷鎖，把父親母親的愛都鎖起來，把他的自由鎖起來，也把他旁邊那些人都鎖起來，他只能抱著自己的膝蓋，貼著自己的體溫，感受孤獨然後自己胡思亂想。

他望著藍藍的天空，想著現在外面可能的狀況，負責指導劍術的老師大概已經急得團團轉了，然後在到處都找不到人後，去向國王求救，讓父親派人來把自己抓出大花園，訓斥一翻再關到書房去反省，嗯，照理說是這樣的，不過今天很不一樣，出現的不是穩重的密水蘭尼當家，也不是囉唆嚴厲的蘭狄諾當家，是他的父親，多爾哥吉˙愛雪赫斯特。

亞明尼納嚇了一跳，馬上從石雕的長椅上跳下，在父親面前站好。

「父親大人。」

多爾哥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逕自坐下，已經有皺紋浮現的臉孔緊繃，看不出他現在心情是什麼，亞明尼納一邊偷瞄父親的臉色，一邊在心底盤算該如何應答。

過了一會兒，父親才以沉穩的口氣說：「亞明尼納，你認為這麼做有意義嗎？」

「父親大人，我覺得沒意義的是我的課程。」

「怎麼說？」

「與其讓別人來教我點什麼，我寧可自己去學習，書房裡不是有很多書嗎？練兵的地方也有將軍吧？我覺得，根本就不需要特別去請教別人，自己學才可以學到真正的知識。」

父親沒有任何回應，是不是覺得自己的想法太幼稚，想到這裡亞明尼納就雙頰發燙，基於小孩子的好勝心，要在別人面前展現自己的幼稚跟弱點是很讓人不快的，他握緊拳頭，掌心濕濕黏黏的，沾滿了汗水。

不過父親並沒有對他的話表示任何鄙夷或是斥責，他只是平靜的問了一句：「不想這樣，你想怎麼做？」

「呃……」被突然問了個之前沒想過的問題，亞明尼納稍微愣了愣，隨即便小聲回答：「跟我年紀相仿的同伴，可以一起讀書。」

話是這麼說，當然也不可能是隨便跟幾個年紀相近的小孩一起讀書，身為王子這樣尊貴的身分，有資格作為伴讀的，也只有同樣尊貴的貴族。在聖迪雅王國中，貴族也有階級之分，王族愛雪赫斯特位於頂端，下分四大貴族，第三等的是在國內受封領地的七個貴族，最後一等的貴族就是連領地都沒有，附著在其他貴族邊生存的小貴族了。那些小貴族對王族來說，仍有一定的階級差距，第三等貴族因為各有領地不方便，剩下的就只有第二等的四大貴族了。

四大貴族在聖迪雅王國中佔有很重要的地位，因為聖迪雅王國本身有自己的信仰圈，他們相信神居住在聖迪雅北邊終年冰雪的深山中，王族是代替神來管理這塊土地的使者，而作為輔佐王族的則是代表四大元素的四大貴族，火（賽火斯金）、風（風帷洛）、水（密水蘭尼）、地（安卡地亞），其中代表火的賽火斯金在數十年前傳出想暗殺王族的醜聞，遭到當任國王嚴厲處分，後來逐漸沒落，最後被當時最具勢力的蘭狄諾家族取代，成為火的貴族。

亞明尼納曾經在正式場合上見過四大貴族的成員，除了安卡地亞當家尚未結婚，身為父親得力助手的裘爾傑˙密水蘭尼之子即將滿二十歲，風帷洛家族的姊弟各是十二歲及八歲，蘭狄諾家族的孩子雖然沒見過，不過聽說也是九歲左右的年紀，亞明尼納是在明白這點之後，才大膽向父親提出這樣的條件。

「你覺得這樣對你比較好？」

「是。」

「這是你自己提出的要求，不管之後你喜歡還是不喜歡，都不得反悔，這樣也可以？」

「是。」

第二次回答稍微遲疑了一下，不過亞明尼納還是答應了，因為寂寞感跟索求同伴的需求太強烈，他沒辦法顧到其他可能會對自己不利的條件。

父親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甚至沒有給個明確的答覆就離開花園了，亞明尼納當然不敢追上去問，只要看著父親高大堅毅的背影，就不由得會感到一股敬畏之心，這也是身為一個國王所需要的氣度嗎？

亞明尼納在模模糊糊中體認到一些事情，一些關於他現在還不想接觸的現實，他一直拒絕去接受那樣的事情，把它歸類為「大人的世界」，執拗的去逃避，可是現在……他沒辦法肯定自己是不是有辦法持續逃避下去，如果這麼軟弱，勢必無法跟父親一樣擁有那樣的背影，無法成為一個國王。

藍色眸子深載著心事，亞明尼納稚氣的臉孔展現出同年齡小孩不該有的鬱悶，他支著臉頰，趴在石雕的長椅上，想哭又哭不出來，持續難受的翻來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