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閣

【三】脫逃計劃

在計劃周嚴的逃脫計劃前，亞明尼納就遇到了瓶頸。

他本來以為還有幾天緩衝時間可以周詳計劃然後成功逃出嘉思戴亞，但他大概是太小看安卡地亞當家的辦事能力了，伯納肯在開完會後不久就立即實行新政策，在數個小時完成整頓，往聖迪雅邊際派出去的指令也讓人快馬加鞭去傳送指令，現在別說出不去首都或是聖迪雅，亞明尼納連皇宮都出不去。

唯一可以安慰他的，似乎只有因為危機尚未解除，而暫時住在皇宮中的四大貴族。

他跟希爾緹斯在他的房間面面相覷，好半天兩人都沒說半句話。

「現在怎麼辦？」

「……你覺得拜託賽諾姆給我們意見是可行的辦法之一嗎？」

「別鬧了，麻煩你實際點。」

希爾緹斯沒好氣的重重坐在床上，瞪著外頭的藍天白雲，彷彿那片天越藍他心情就越不好，亞明尼納也好不到哪去，他腦中轉的滿滿都是無法真正實行的沒用計劃。

「那你有學過關於脫逃之類的魔法嗎？」

「這點我想過，能用的話我早就用了。」希爾緹斯又瞪了他一眼，淺紫色的眼睛還包含了些責備，應該是怪罪他老是在出些餿主意。「再說有關脫逃方面的魔法，通常只是魔法師自我脫身的魔法，沒辦法進行多人移動的，除了涉獵傳輸魔法系的魔法師，只有他們才可以辦到，不過那很耗力氣，又不怎麼實用所以很少人練。」

「……等等，我剛剛想到，如果是禁忌區域呢？」

「什麼意思？」

聽亞明尼納終於提出比較實際的辦法，希爾緹斯總算有點興趣了。

「在禁忌區域不管是哪方面都管得很嚴，尤其是周邊的護衛更是異常嚴密，這都是為了保證在禁忌區域中的王族可以不受到打擾，利用這個特點，我們在禁忌區域中策劃什麼都不會有人知道，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悄悄在那裡沙盤推演，準備一切需要的東西。」

「可是出去仍然是一個問題，既然是禁忌區域要出去只會更不容易吧！」

「剛好相反，我所謂的異常嚴密，指的是指魔法方面的，在皇宮裡禁忌區域大抵上都是固定的，數百年來都沒有更動，在這裡留下的是很古老的防衛魔法，我記得好像是大地魔法系裡的契約線。只有特定條件的人才被獲准通過，而條件就是王族和受到王族認可的人，假如不符合條件，在第一時間是進不去的，在到他可以硬闖的時間內，魔法會自動觸動警鈴，衛兵馬上就會趕來將入侵者抓起來。也就是說……」

亞明尼納朝希爾緹斯眨眨右眼。

「禁忌區域週遭可以說是完全沒有衛兵駐守，靠得都是古老魔法的防禦，我想是很早很早以前的安卡地亞當家設下的吧！我記得大花園是唯一跟外面的街道相通的禁忌區域，由於仰賴契約線，所以才敢這麼大膽，剛好利用這點，我們可以從那裡偷溜出去。」

「真是不敢相信，你竟然懂得這方面的事。」

希爾緹斯故意擺出驚訝的表情，亞明尼納笑笑，這些都是賽諾姆告訴他的，賽諾姆對於皇宮中各種規矩跟魔法的關聯好像很瞭解，在魔法方面也有一定認識，可是賽諾姆並不像是魔法師，亞明尼納一直很納悶賽諾姆的真實身分，可是賽諾姆在這方面完全不肯鬆口。

「好，現在從皇宮逃出去路線沒問題了，那麼要怎麼出城呢？」

「這點可能要委屈你了，首先我們必須在城內找到那種經商的商人，而且是小批發商那種商人，不要找商團，我們得假裝是他們的孩子，說經商途中孩子病倒要趕回家，如果他們硬要查看，就說是很厲害的傳染病，這樣對方應該就不會太刁難我們。」

「嗯，經商的商人戶口資料比較難掌控，這點的確是比較好的選擇。不過那個要帶我們出去的人得要嚴格挑選，不能再找上那種唯利是圖的人，就像我們那一次一樣。」

「我想找那種真的有小孩子的家庭會比較好，不管在各方面來說都會比較逼真，而且有小孩的話，應該就會比較關心那種年紀小的孩子。」

很好，計劃越來越順利了，他們繼續討論後續的動作，以及模擬各種可能出現的狀況，然後開始分工合作，各自去做自己份內的事情－－希爾緹斯準備旅行該用的東西，亞明尼納去勘查大花園的圍籬。

大花園跟街道接壤的那一段，是用晶瑩的玉石推砌而成，上方有精緻浮水紋，牆上遍布爬藤植物，亞明尼納丈量了一下圍牆的高度，發現有些不太妙，看起來是他兩倍身高的高度，而且牆面這麼光滑，要攀爬是很困難的。

盯著圍牆發呆，亞明尼納暗想這堵圍牆過去該不會也是用來阻擋想逃跑的王族成員吧？

爬藤植物太柔軟，沒辦法支撐體重，而繩子又太顯眼，況且沒有著力點，不算是可行的辦法。亞明尼納左看看右看看，最後決定去把希爾緹斯找過來一起煩惱。希爾緹斯用手輕輕摸著冰涼的玉石，若有所思的望了望牆的上端。

「我想，我現在的魔法應該可以在玉石上燒出小洞，作為踩腳的地方。」

「就算這樣，玉石質地很滑這點還是沒有改善呀！」

「墊著這些植物我想應該是可以的，而且這些植物也會把我破壞的痕跡給遮住，這樣才不會馬上被發現，雖然這可能沒什麼意義。」

「算了，你就試試看吧！」

希爾緹斯左手彎起一個優雅的弧，凌空寫了幾個圖文，將左掌按在牆上，過了一段時間，玉石牆上果然出現一個小小的窟窿，他依樣畫葫蘆，弄出另一個窟窿，拉過一邊的爬藤植物，鋪到窟窿上，退到一旁。

「你抓著植物藤，爬爬看。」

亞明尼納點點頭，雙手緊抓植物柔軟的爬藤，用腳摸索窟窿的位置，他先將一腳踩上，然後才大膽把另一隻腳放上去，不過在踩上去那一瞬間重心不穩，他從上面滑下來，差點跌倒。

「哇，嚇死我了。」

「看來還需要點改良。」

一找到事情思考，希爾緹斯就變得異常專注，他摸著剛剛亞明尼納踩上去的窟窿，繼續用魔法造成更明顯的凹陷，他們就這樣在空無一人幽靜的大花園裡悄悄進行他們的計劃，累了就靠在一起休息，在樹蔭下吹風。

「對了，之前我跟你提的事情。怎麼樣？」

儘管亞明尼納想過如果希爾緹斯都沒再提起這件事情，他就不要再說了，可是當兩人靜靜坐在樹下休息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有這個衝動想要去確認，那種緊張跟期待，他想要親自得到希爾緹斯的確認。

希爾緹斯並沒有馬上回答他。

「這麼說吧！」他想了想，偏頭看向亞明尼納。「我可以接受，真正的說法該是我對那樣的感情沒有概念，所以我說我不排斥。」他輕輕把頭靠在亞明尼納肩上，瞇起淺紫色的眼睛。「何況我也是真的把你的生命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要，我沒辦法沒有你的陪伴，真的。」

這次換亞明尼納沒有回答了，他的手緩緩往旁邊挪了幾吋，找到希爾緹斯的手，輕輕握住他的手，一向就很寧靜的大花園更加安靜，那靜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得很清楚。

＊

「要走的話，得快點才行了。」把玩亞明尼納擱在房間裡那把裝飾大於實用性質的軍刀，希爾緹斯漫不經心地表示。「最近安定了很多，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撤出皇宮，到時候大概就沒有機會了吧！」

「反正我們也準備得差不多了。」亞明尼納擺擺手。「不過你可得先想清楚了，像之前那次旅行發生的事情可能會再發生喔，我們也不可能過跟現在一樣好的日子，可能比想像中都還要更辛苦。」

「如果沒有那種覺悟，我不會答應你。」

希爾緹斯噗哧一聲笑出來，但他的眼底沒有笑意，與其說是為了亞明尼納的話感到好笑，不如說那是一種自嘲。平時奉行現實主義的他什麼時候這麼瘋狂，一向膽小的他什麼時候敢做出這樣大膽的動作。

與其說想要跟亞明尼納一起走，倒不如說是害怕自己被丟下來。

在那一瞬間，他會認同亞明尼納的想法，是因為他恐懼亞明尼納就此離開，永遠離開他的視線，那麼將會只有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留在這個殘酷冰冷的貴族圈世界，過慣有朋友的日子，他開始害怕回到以前的生活，雖然那是小時候的事情，很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不過痛苦永遠刻骨銘心。

即使要他以同等激烈的感情回報亞明尼納，他也不會覺得後悔，反正，只要有人可以陪伴他就好了，哪管是以什麼樣的形式。

＊

隔天兩人起了個大早，趁著還沒天亮，抓起之前就準備好的行囊，回到他們平時準備一切的大花園，那時候賽諾姆替他們染頭髮的染料被亞明尼納小心收起來，剛好派得上用場。兩人替對方染好頭髮，才換上從舊箱子中找出來的衣服，這也是當年賽諾姆找來的舊衣服，由於兩人都長大不少，為了修改這些衣服著實花了好一番功夫。

「走吧！」

審視對方在外觀上應該沒什麼破綻了，亞明尼納便撥開掩飾牆上凹洞的爬藤植物，當先攀了上去，然後是希爾緹斯，太陽光剛透出來的黎明很安靜，他們就這樣沉默地爬上去，然後相偕從牆上跳下來。

亞明尼納感到自己劇烈的心跳，他的腳穩穩踩在不是宮殿的土地上，這麼做實在有種罪惡感中的刺激，在沒有人知道的情況下進行的壞事，而且他還有共犯，光是這點就可以增添無限勇氣。

「來，罩上這個。」

亞明尼納從行囊中抽出斗篷，披在希爾緹斯身上，將兜帽拉起，蓋住他的臉，然後拉著他的手往城門的方向移動。

接下來的這一步才是整個計劃最重要的核心，在城門開啟之前，他們必須要躲在城門附近，在不被巡邏衛兵發現的狀況下，找到有意思出城的商旅家庭，雖然早就想好措辭，也跟希爾緹斯練過應變處理的問句，不過還是很緊張。

坐在城門邊，亞明尼納環著希爾緹斯的肩膀，兩人靜靜倚在一起。

「冷不冷？」

「還好。」

「我有點緊張，不知道我們的話對方會信多少。」亞明尼納搓搓有些冰冷僵硬的手。「儘管事前準備了那麼多，遇到事情的時候就是沒辦法跟練習的時候一樣輕鬆，我好怕我的緊張會搞砸一切，搞不好一個差錯，一切就毀了。」

「你的顧慮很正確。」希爾緹斯說話的同時，呵出了一些白煙，距離亞明尼納的生誕祭，也已經過了兩個多月，地理位置本來就偏北的嘉斯戴亞也涼得快。「不過你還是不要想太多比較好，太實際會變得跟我一樣悲觀的。」

「好吧！」

早晨的光線比剛剛還更亮了些，城門緩緩打開，開始有人在掃地，陸陸續續開始有旅人出去，眼看他們一個接一個走到城門前，向衛兵出示通行證，通過城門，都是些不符合條件的人。

快呀！亞明尼納暗暗祈禱，他可沒有辦法在這裡等一整天，再過不久，父親就會發現他們失蹤了，到時候城門一定會被封鎖，走都走不了。

突然，他看見了，遠遠駛來的緩慢馬車，他快速奔向前，決定要賭這一次。

「不好意思！」他攔在馬車面前，雙眼直視價馬車正帶著好奇眼神的男人。「我需要幫忙，拜託，請幫幫我。」

「怎麼了？」

一個女人從馬車裡探出臉來，跟著她鑽出來的是一個五歲大的小女孩，她們的眼神都很率真，加上這個男人……亞明尼納心底暗鬆一口氣，他賭對了，這是一個家庭而不是一個商人。不，他還不能大意，還不知道會不會成功。

「是這樣的，我跟弟弟為了要賺錢貼補家用，來到首都替人工作，可是我弟弟突然病倒了，他本來就身體不好，生病後狀況更糟糕，我想……送他回家休養可能是比較好的做法吧！但是我不知道現在出城需要通行證，我身上又沒多少錢，又不能再拖下去……」

「是傳染病嗎？最近在國內好像鬧得滿兇的。」

女子一臉擔憂，跟丈夫面面相覷，顯然拿不定主意，亞明尼納感覺到事情不太妙，他設法裝出一副憂愁又急迫的樣子。

「我……我不知道，可是……他真的病得很嚴重，可能真的活不了多久了吧，我想，如果在他死前可以讓他回家看看父母親、看看家鄉，也算是讓他沒有遺憾的死去。對……對不起，如果你們真的擔心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一定要撘便車的……」

「別這麼說。」女子踩著小心的步伐從馬車上下來，走到他的面前，憐愛地將他納入懷抱。「可憐的孩子，你壓力一定很大吧！我們還不至於會不通情理到這個地步，你可以跟我們一起過去，希望這樣可以幫到你一些。」

「謝……謝謝……」

亞明尼納口吻僵硬地道謝，在被女子擁住的那一剎那，有種衝動的感動竄上來，忍不住就變成淚水滑出眼框，女人以為他是因為得到幫助而感動，朝他溫和的微笑。亞明尼納轉過頭來，藉由去扶希爾緹斯上馬車來掩飾自己的情緒。

那個懷抱好溫暖，女子柔柔的語調也是，那是母親的感覺嗎？

他想到總是冰冷的母親，在記憶中，母親從來沒有抱過他，也很少微笑，就算笑了，也只是基於禮儀上的原因而已，他的母親從來沒有這麼溫暖過。

他感覺到希爾緹斯藏在斗篷後的視線，有些疑問有些不解，彷彿想問什麼，但是沒有，亞明尼納很感謝他什麼都不說，如果這時候他再面對任何犀利的問題肯定受不了。

「哥哥跟我一起坐在外面。」小女孩很快就接受有人同行的事，等不及亞明尼納安置好希爾緹斯，她就扯著他的袖子，猴急地往馬車外爬。「坐在外面很好玩喔！」

他有些躊躇，望著女人，看對方給他一個不要擔心的眼神，才任由小女孩把他拉到外邊去，小女孩很興奮，嘰嘰呱呱地跟他說話，她那在駕車的父親也對活潑的女兒露出無奈的微笑，要不是現在心裡擔心出不了城，亞明尼納大概也會笑出來吧！

很快就到城門了，馬車緩緩停下，駕車的男人拿出通行證交給衛兵，那衛兵皺著眉頭看了看通行證，他先仔細打量那男人，然後視線掃到亞明尼納跟小女孩身上（亞明尼納差點緊張地偏過頭），最後他探頭想往馬車內看。

「裡面是什麼？」

「我兒子。」男人簡短地表示。「他生了重病，讓他待在裡面休息吧！」

那衛兵並不肯這樣善罷甘休，他擺出凶狠的表情，手中緊緊抓著男人遞給他的通行證，不肯還給他。

「不會有偷渡的刺客吧！最近嘉斯戴亞這麼不平靜，你以為我會這麼輕易放你們過去嗎？要是不小心把刺客放過去，安卡地亞大人會怎麼處罰我們？哼，別把我們的職務看得這麼不重要。」

說著他就要爬進馬車裡面檢查，女人搶在他之前攔在馬車前，她也露出絕不退讓的堅毅表情。

「我孩子好不容易睡著了，你不要吵他，讓他好好休息，生病的病痛已經讓他太痛苦了，你讓他睡吧！」看那衛兵還要說什麼，女人猛然湊到他的耳邊，悄聲說：「他得的是傳染病，你也想被傳染嗎？」

這句話果然很有效，那衛兵抖了一下，不敢再硬闖，他不甘願的把通行證交回給男人，不耐煩地揮揮手，讓他們過去。當馬車再度緩緩移動、經過城門時，亞明尼納簡直快停止心跳。

成功了，他們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