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閣

【三】政治婚姻

在舞會結束幾天後，他才得知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關於現任蘭狄諾當家的獨子、希爾緹斯˙蘭狄諾已經結婚了，在他在亞姿拉活受罪進行秘密任務的時候，希爾緹斯和另一個他所不認識的女孩結婚了。

初次聽到這樣的消息，內心中是有些苦澀的，他或許是在忌妒那個女孩，可以靠希爾緹斯那麼近，也或許他有些氣希爾緹斯，這麼久了跟他之間一點隻字片語都沒有，卻如此容易就跟另一個女孩結為夫妻。

他對希爾緹斯所懷抱的情感，他自己明白，不是很單純的朋友之情，同樣這點希爾緹斯也有對他透露過，但是那時候他們都太年輕，沒有去深究那個問題，打算以時間慢慢往前推進再看看事情怎麼發展，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在有什麼發展之前，他們的生活就先被意外給破壞殆盡。

這段感情他對任何人都沒有說過，足以說明為什麼他會如此在意希爾緹斯的深沉情感，他說不出口也不想說，因為太過異樣，連他自己都感到膽怯，卻又甘願一頭栽進去。沒有見面之後，他的思念沒有停過，閒暇下來他就會想起希爾緹斯，和他當時刻意壓抑感情的堅持混雜在一起，格外痛苦。

他不知道這時候他見了希爾緹斯會不會還有那種深刻的情感。

他又想到娜兒塔，帶了點希爾緹斯影子的娜兒塔，她那一頭黑髮還有紫色眼睛讓他有懷念著希爾緹斯的感覺，很隱約的，他從沒把她當做希爾緹斯的替身，很喜歡跟她相處的感覺，喜歡跟她相處的同時在她身上可以找到希爾緹斯的感覺。

是不是他因此愛上娜兒塔，對他來說會是比較輕鬆的選擇？反正希爾緹斯也已經有了妻子，不管怎麼樣，他都無法去介入，他甚至連希爾緹斯都見不到，不懂他的想法、不懂他的心情，儘管依戀照舊……

希爾緹斯和那女孩結婚的時候，會不會想起他？是不是和他一樣陷入深深的惆悵之中，久久不能回神？是否這般嘆息，思念許久未見的對方？還是說，一樣在意他，卻在不知不覺間，就跟那個女孩看對了眼，無法自拔？

要是他認為希爾緹斯愛那個女孩就是對他的背叛，那他對娜兒塔的好感，是不是也該視為對希爾緹斯的背叛？

一開始幼稚的忌妒跟怒氣馬上被平息下來，亞明尼納知道自己這樣的心情是非常不理智的，他跟他之間什麼都沒有，沒有說出口的情感再深刻也影響不了什麼，那會是在兩人心中永遠心碎的情夢，但、日子要過，既然他們兩人不可能牽手，就只有分開，這是本來就可以預見的事。

一個人，可以在愛著一個人的同時，對另一個人動心嗎？

亞明尼納抬手去揭不小心掉出眼框的淚，給心中的酸澀刺激地不知道該作何想，他沒有嚎啕大哭，連哽咽都沒有，不過是受到那份濃厚的酸楚影響，被逼出了眼淚，他默默咀嚼希爾緹斯的名字，在他的心板上，希爾緹斯還是那麼的清晰，不曾因娜兒塔的出現而失色。

或許他一直無法心無旁鶩地去試著愛娜兒塔，就是因為他始終牽掛著希爾緹斯，像是某種疙瘩，讓他無法放自己自由。他很想去愛，卻下意識無法去愛，他更懷疑自己是不是早就喪失可以愛人的能力，對他來說，十六歲那年的事件永遠都是血淋淋的教訓，愛得失敗的教訓，到現在傷害依然猶存。

他真的可以放棄去愛希爾緹斯嗎？然後一切雲淡風輕，什麼都沒有……

＊

在幾天後的大會議上，亞明尼納明白為什麼卡翠麗耶會這麼急想要一個外務官職位的原因，在希爾緹斯原本空無一人的座位上，坐了一位他沒有看過的女性，會用如此來形容她，是因為她的面貌，粉嫩的臉頰，點綴一雙水盈大眼，讓她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齡，比實際年齡要稚嫩許多，其實她已經將近三十歲了。

這女子就是希爾緹斯的妻子－－梅樂妮斯˙蘭狄諾，聽說在嫁進蘭狄諾家前，她是聖迪雅著名富商的女兒，歐撒拉家族主要是做寶石和絲綢的生意，其他還有許多附屬的商人再各個領域做生意，在聖迪雅吃得很開，傳聞歐撒拉甚至比三等貴族更有錢。

但是貴族跟商人可以說是八竿子打不著的疏離關係，亞明尼納有正當理由可以去懷疑這場婚姻背後的目的，難道跟他所猜想的不同，這場婚姻也是政治婚姻嗎？在思及這個可能的時候，不可否認的，他在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希爾緹斯不是因為愛那個女孩才跟他結婚的，或許在他的心裡，他仍然是最重要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蘭狄諾家何必選擇和歐撒拉家做政治聯姻呢？四等貴族中也有很多優秀的貴族，那些女孩都可以當做更好的選擇，可是偏偏選上了非貴族的平民女孩，難道是覬覦歐撒拉家的錢嗎？這點怎麼想都很牽強，四大貴族並不貧窮，沒必要為了錢而做這樣的小動作。

梅樂妮斯落落大方，怡然自得地向在場沒見過面的官員行禮、打招呼，也許跟他心底抱持同樣的懷疑，當她向行禮時，泰瑞法僅只是給了個禮貌上的敷衍微笑，便不再搭理。第一次接觸這麼多位四大貴族，還是在外務官中重要的大會議出席，她可以表現出這種純熟自然的態度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也同時可以感覺到她的可怕之處。

恐怕卡翠麗耶所沒說出的理由就是她吧！同樣住在蘭狄諾宅邸，跟蘭狄諾當家一起出現的卻是照理說該比較生疏的梅樂妮斯，晚一些到的卡翠麗耶在看見梅樂妮斯向其他官員寒喧時，不著痕跡地擰了眉，挽著丈夫的手在既定位置上坐下，刻意不去看梅樂妮斯。

克爾諾˙蘭狄諾為什麼寧可疏遠自己的女兒，也要討好梅樂妮斯？看他對梅樂妮斯的態度，小心翼翼好似半點也不敢得罪她，一般平民女孩嫁進貴族家是不會有這種待遇的，更別說還可以出席大會議。在亞明尼納所不知道的蘭狄諾家中，勢必發生什麼暗潮洶湧的鬥爭，而手段厲害的梅樂妮斯甚至把平時在家策劃一切的卡翠麗耶給逼出。

蘭狄諾家的權力鬥爭讓亞明尼納感到非常不舒服，這些女人夾在希爾緹斯身邊，成天搞這種小動作，她們一點也不顧慮到希爾緹斯的感受，不過要知道蘭狄諾家發生的事還有瞭解希爾緹斯的現狀，亞明尼納不能因為自己的喜惡和卡翠麗耶撕破臉。

目前卡翠麗耶姑且是個助力，她還欠他一個人情，且不會輕易毀約，是，像她這樣的女人，絕不會如此不上道。

「這位是梅樂妮斯˙蘭狄諾，現任蘭狄諾當家獨子希爾緹斯˙蘭狄諾的新夫人，由於希爾緹斯身體狀況不佳，所以往後由他的夫人代為出席會議，處理事務。由於蘭狄諾夫人原本為商人之女，因此我將領導財政之首的位置交給她。」

會議一開始，多爾哥吉就先宣布新的人事，眾大臣均給面子地用力鼓掌，梅樂妮斯彎著甜甜的笑容，站起身向眾人回禮，並在坐下前，別有用意地望了卡翠麗耶一眼，挑釁意味十足。

「另外，」多爾哥吉在掌聲停歇之後，再次揚聲：「現任蘭狄諾當家的次女卡翠麗耶˙蘭狄諾，經過我同意之後，由原本王子所舉薦的財務官轉調策務院之首，本來已婚女子是不用擔任職務，不過既然蘭狄諾小姐有心報效國家，我就給她機會發揮。」

掌聲再次響起，卡翠麗耶也是站起朝眾臣回禮，她沒將內心的喜悅明顯呈現在臉上，勾著謙遜溫和的笑容，似乎是故意要和剛剛梅樂妮斯的態度呈現對比，唯一掩飾不住的是她眼中那勢在必得的光芒。

父親會臨時將卡翠麗耶的職位往上三級跳般的迅速升職，讓亞明尼納有些許驚訝，策務院是管理大臣還有各單位官員的重要單位，各領地的領主考察也是由策務院負責，就監督的角色而言，策務院無疑是最重要的一環。相對的，梅樂妮斯所獲得的職位也很高，財政官裡的最高領導者，所掌握的是國家的金錢流向，包括稅金也是歸財政單位所管。

多爾哥吉絕不會讓能力不夠的人坐上高位，他同時讓兩個女子坐上比蘭狄諾當家更重要的職位，除了她們真有這能力以外，還有什麼考量？

不容亞明尼納去細思，大會議已經如往常一樣開始了，在沉悶的報告跟討論中，他隱約嗅到那不對勁的味道，他有預感往後的日子是不會過得過於和平，在四大貴族間的關係，因為蘭狄諾家的鬥爭，而變得十分微妙。

身側的泰瑞法也不如往常一樣輕鬆瀟灑，他皺著眉在思考某些問題；風帷洛當家板著一張臉，雙手環胸不知道在想什麼，就是魁茲也變得沉默；安卡地亞當家一臉淡然，但是他銳利的視線不斷瞄向梅樂妮斯和卡翠麗耶，顯然是感覺到那微妙的氛圍而對她們進行無聲的警告。

太過專注在這不協調的氣氛中，亞明尼納就沒將大部分的注意放到會議中正討論的事情，聖火教安靜崛起，試圖以異教來影響聖迪雅的山神信仰，好鬆動人民堅定的信仰支持，還有亞契亞擴大徵兵的事情、還有友國空新共和國正歷經不小的內亂要求聖迪雅幫忙……總之，事情真的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該從哪件事開始煩惱。

＊

「我打算在近期內將神之間和王之鑰傳承給給你。」

在亞明尼納送重要密函給父親的時候，坐在書桌前的父親持續寫字的動作，平靜地說出他的意思，亞明尼納將裝著密函的盒子放在桌上，因為不明白父親所指的是什麼意思，所以選擇性保持沉默。

「在聖迪雅山神信仰中，有一個關於王族的傳說，裡面的內容前面你也很清楚，雪山的眾神派遣祂所信任的去管理祂所愛的子民，適時向子民傳達祂的旨意，也讓使者帶給祂的子民幸福。但是離開了雪山，使者和神之間的距離就拉開了，為了清楚聽見神的聲音，所以建造可以傾聽神的聲音和神溝通的房間，作為和神交流的媒介。王之鑰則是證明使者身分的證物，知道神之間位置和擁有王之鑰的人才是真正的使者。」

「那麼實際情形中，神之間和王之鑰各自代表什麼？」

聖迪雅很多的傳說和神話背後都有代表真正意義的東西存在，曾經有四大貴族以自嘲的方式說過，山神信仰只是方便王族統治百姓的工具，擁有越高地位的人就越不相信，而身處這個信仰最高位置的王族，也是最不相信的那一個。神話是經過美化的東西，然而事實是如何，也只有王族自己才清楚。

多爾哥吉停下手中書寫的文章，並將一旁擱著的書本闔起。

「神之間和王之鑰是國王的證明，只有獲得國王資格的王族才可以從上一任國王手中繼承，在這個國家的某一處，存在著神之間，在某個地方，也存在著王之鑰，只要繼承這兩個東西，你就是真正的國王。」

「我可以詢問為什麼這兩樣東西對王族來說這麼重要，神之間裡面的東西重要到這種份量嗎？」

「神之間裡面的東西，是聖迪雅的根本。」沉默了好半晌，多爾哥吉才緩緩開口，他的口氣非常謹慎，比平常還要嚴肅更多。「存在於神之間的是一本被稱為雪山之書的書本，這本書裡記載歷代王族的秘密，每一任的國王會將最不可告人的真實歷史撰寫在這本書裡。」

他將剛剛闔起的書遞給亞明尼納，封面是暗紅色書皮，燙金字體很沉穩，寫著：「聖之使者」，他輕輕翻開書，裡面的字體十分絹秀，閱讀起來很舒服，每翻幾頁還有精美的插畫，很好閱讀，他在開頭幾頁的部分找到跟父親敘述相近的文字，再往後翻，看到有一頁畫了書本的插圖，猜想這可能是在描述雪山之書，他逐行閱讀旁邊的文字：「雪山之書是神傳達旨意給使者的神秘書籍，沒人見過那本書的樣貌，據說封面是純金打造，雕滿祝福的文字，書頁晶瑩無比，不管歲月如何流逝，上頭的墨水也不曾褪色，紙張不曾泛黃，只有得到資格的國王可以拜見這麼本偉大的書。國王享有神所傾訴的秘密……」

「秘密？」

覺得自己找到了父親要他找的關鍵字，亞明尼納喃喃念著，並抬頭望向父親，多爾哥吉靜靜看著他，然後很緩慢地點頭。

「雪山之書裡面所記載的是關於聖迪雅的黑史，俗稱不能見光的黑暗歷史，尤其是裡面的第一篇章，那是篇足以全面否定現在的聖迪雅的一篇文章，後來所追加的補述也都是五百多年來，各任國王所做的、不能被公開的事件。」

「簡單來說，如果這本書讓國王以外的人看見，現在的聖迪雅會產生動搖？」

「可以這麼說，只要你親眼看過裡面的記述就可以明白我的意思，那是聖迪雅的價值、聖迪雅的起源以及聖迪雅的根本。到時候，要選擇延續或是破壞，就是你的意思了，根據傳統，我一旦將神之間和王之鑰傳給你，就不能干涉你的決定。不過，我很相信你會做出不讓我失望的決定。」

「是。」

最完美的那一個答案，像是在課堂上總是可以回答出對的答案的那種感覺，亞明尼納沒有任何的疑慮，對父親來說再正確不過的選擇，就只有那麼一個；可是對他來說，可能的選擇有太多太多了。

果然，多爾哥吉對他的答案感到很滿意，讚許地點了點頭。

「再過不久，在你的婚禮上，我就正式授命你為下一任的國王，得到神之間和王之鑰之後，你不再是儲君，而是真正的國王。」